红袖不理绿莺的打趣,又问了一遍,绿莺才说:“好吧,我帮你问问。”
过了一个时辰,绿莺才终于回来,掩嘴笑道:“小妮子你一贯冰雪聪明,这次可走了眼。那人姓林,却不是什么公子,也不是文人雅士,只是城南一粗鄙农夫而已。”
“城南?”红袖一愣,“就是前几天地震的那里吗?”
“对,地震是城南发生的,那农夫的地可能也被震坏了吧。”
红袖摇摇头,“他不可能是农夫。”
“怎么不可能,你瞧他白天打马而过多么潇洒,其实只是去铁匠铺订了一批农具。姐姐跟你说,对这种人别上心,都是装出来骗小丫头的。以前有个姐妹,叫荷香,夜夜出去私会,但那冤家表面清高,愤世嫉俗,其实只是一个街头打架的混混,最没骨气。荷香被抓住后,老鸨子带着几个壮汉去找那冤家,他倒好,二话不说就跪在老鸨子面前,连声说是荷香勾引他。老鸨子倒也没说什么,只转身看着荷香,问,这种人值得吗?”
红袖听得入神,问:“那后来如何?”
“唉,也是那姐妹可怜啊。私会情郎这事儿说来浪漫,但到底是青楼忌讳,荷香被罚三天不给吃东西。这还好,只是她打那以后,每日里以泪洗面,再无笑颜。你想,来青楼的人,那个不是找乐子的呢?谁愿意看一张苦兮兮的脸?她以前的相好也渐渐不找她了,加上吃得少,哭得多,自然老得也快,没多久就从头牌降到花娘。你想象不到花娘的遭遇,被逼着天天接客,染了病,就卖给下等妓院。再后来,我也没见过她了。”
听绿莺说得唏嘘不已,红袖心里也波潮起伏。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旦堕入红尘,再难翻身,一般青楼女子都会互相帮衬着。听到这桩惨事,红袖难免感同身受,久久无言。
这时传来龟公叫客的声音,绿莺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往外走。
“等等,”红袖伸出手,拉着绿莺衣摆,“那个混混,后来怎么样了?”
绿莺脸上浮起几缕冷笑,道:“他坟前的草,恐怕已经有几尺高了吧。”
“是你做的?”
绿莺摇摇头,把衣摆拉出来,“这条街上的姐妹都凑了钱。”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一字一句地道,“好教世人得知,青楼姑娘,命贱人不贱。”
往后的几日,红袖一直心不在焉,趴在栏杆上思绪纷乱。她相信绿莺姐姐没打听错,但让她承认林公子只是一介农夫,也是万万不能。记忆中的林公子淡然如烟,倚马过桥的林公子更是风姿卓然,都不是终年土里刨食的模样。
林公子倒是有好几次路过,都是匆匆骑马去骑马回,听人说,是去催城东杨铁匠的进度。瞧他的神色,一次比一次眉头紧锁,似乎杨铁匠给他定制的农具至关重要,且马上就要用到。
半个月后的下午,林公子回去时,马后面拖了一辆板车,上面用稻草盖住,看不清载了些什么。但显然,板车上的东西十分沉重,马拉得吃力,吭哧吭哧喘气,地上也压出了明显的车辙。
打那之后,林公子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城中。
又过半月,一个斜阳欲老的黄昏,红袖正准备回房,看到一个人影走进了醉仙楼。虽然那人低着头,鬼鬼祟祟,但红袖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杨铁匠。
在红袖还没进醉仙楼时,家离杨铁匠的铺子不远,加上与杨铁匠的女儿杨小兰同龄,常过去玩耍,因此对杨铁匠特别熟悉。她也知道杨铁匠平日里木讷着脸,整日埋头推拉风箱,却有个爱嫖的恶习,每月总会把辛苦打铁的钱用作嫖资。为这,家里人不知跟他闹过多少回。好几次红袖过去找杨小兰耍,坐在门口编草环,都会听到那个泥房子里传来的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咆哮。
现在看到杨铁匠进来,红袖心里一动,走到楼梯处。
杨铁匠沿着折梯,低头上楼,与红袖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多看了红袖几眼。
女大多变,红袖的模样、身材早已长开,且经过三年的才艺教授和礼节训练,气质变化翻天覆地,早已不是当年皱巴巴的小丫头。杨铁匠没有认出她来,但他知道这样的容色,哪怕是自己一辈子不吃不喝,埋头打铁,也不可能碰得着,便只能尽力多看。那目光若有形质,恐怕早已将红袖来回摸了个遍。错身而过后,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进了三楼七号房。
三楼七号,是紫罗姐姐。红袖思忖着,唤来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便上楼去敲门。
紫罗探出头来,一脸不耐烦。小厮指着红袖这边说了几句,紫罗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走过来。
房间里传来杨铁匠的催促声。
“冤家你就先等等吧,”紫罗冲屋里媚声道,“等我回来,不把你治得服服帖帖!”走到红袖身前时,声音兀地变冷,“哟,花魁姑娘,找我这个下等花娘干嘛?”
其实紫罗生得并不丑,相反,五官颇有几分清秀,眼里春水流淌。只是右侧脸颊上有一条胎记,猩红色,像从血管里爬出来的蜈蚣,钻破皮肤,嵌在颊侧,看着颇为惊悚。因此她只能当花娘,接一些农夫铁匠之类的客人,久而久之,不免心里有怨,对待刚进青楼就芳名遍传的红袖,总是语中含刺。
“紫罗姐姐,”红袖不理会她话中的嘲讽,“妹妹有事相求。”
“这我可当不起。”
“姐姐是前辈,请万不要推迟。”红袖解下腰侧的玉佩,悄悄塞进紫罗手中,轻拍两下。
紫罗愣了愣,掌心温润的质感告诉她,这块玉价值不菲。她左右看看,笑呵呵道:“妹妹见外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妹情深,姐姐还能不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