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水落
拉法尼亚的建议是对的。
我们左脚跟才离开草坪,旋翼的轰鸣便在空中响起,一个灰蒙蒙的庞然大物的影子在浓雾中慢慢显现。从帕拉斯出现时开始计算的话,直升机只用了两分钟不到就赶到了现场—这才是圣骑士团应有的效率,我也因此相信,至少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会是幻觉。
“是‘雀蜂’,”拉法尼亚不知是在跟谁说话,“我们最好再走快些,生命探针的搜索半径有一公里。”
“别担心,那东西在丛林没用,”同他说话的时候,帕拉斯的语气明显自然得多,不卑不亢,也没有矫揉造作的微笑,“他们只是来复活战友的回收组而已。”
“复活?你说那两个圣骑士?”我一愣神,“它们还能复活?”
“唔,原谅我的用词,”帕拉斯噘了噘嘴,“它们根本没有死过,说‘复活’确实有失偏颇。”
“没死?可它们的头都被你打烂了!”
帕拉斯和拉法尼亚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
“这么和你说吧,哥,”女孩顿了顿,像是略作了些思索,“你知道卡奥斯城的圣骑士团一共有多少人吗?”
“两百,还是……两百五十人?”
帕拉斯展开左手:“五个。”
“五个?”
“除开四位红衣,剩下的所有圣骑士,都是彼此的‘链生’。”她扭过头,用一蓝一黑的两颗眸子盯着我,阴森森地道,“它们原本的人格被血液中的微调剂吞噬殆尽,只留下看上去像是人类的躯壳,成为微调剂控制下的傀儡。而一种被称为‘链’的系统将这些精心训练过的行尸走肉控制在一起,让它们的思想与行动完全同步。说白了,所谓的圣骑士团,不过是一大堆微调剂的混合物而已。”她轻轻耸了一下肩,“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杀死它们,只要任何一个同伴靠近,重新建立起‘链’,体内的微调剂就会再次被激活,它们又会生龙活虎了。”
这又让我想起几分钟前才听到的一句话:“凡人的子弹,伤不及我的皮毛。”
周围的树干上没有任何标记,地上也杂草丛生,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当心是否会被什么藤蔓树根之类的东西绊倒。毫无疑问,我们走进了真正的蛮荒世界,即使是拾荒者也懒得—或者说是不愿意来的“空白地带”。
就这样闷不作声又走了一段路—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走。虽然帕拉斯和拉法尼亚都暂时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他们与我之间压倒性的能力差距,还是让我有种被挟持的感觉。
“你们……到底,”终于,我耐不住性子发问,“是什么人?”
帕拉斯刚说出了“我”字,就因为拉法尼亚的一个眼神闭上了嘴—连鬼神般强悍迅猛的帕拉斯都会有所忌惮,这个看起来温柔俊朗的中年男人,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灯了。
“我不想说谎,”拉法尼亚摇摇头,“但是同时,白叶先生,我也希望您能对我们所说出的每一句话表现出足够的信任—无论内容听上去有多可疑,”他顿了一下,“怎么样?这条件够公平吗?”
我琢磨不出他话里的本意,点头应道:“可以。”
他望了望四周,合上手里大枪的枪机—也许是什么别的组件,反正我说不上他手里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要怎么用。
“就这里好了,我们歇歇脚。”他一边把枪挂上肩,一边拉住帕拉斯的胳膊,“安全吧?”
女孩抬起额头,瞪大双眼,非常仔细、慢悠悠地原地旋转一整圈。
“有微量的电磁辐射,”她突然闭上眼,用手轻轻按摩着眉眶,“不像是生命探针,也不是普通的雷达波。”
“‘寂静之坑’离这也就几公里,有点辐射很正常。”拉法尼亚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问道,“那兰洛丝的精神干涉呢?还在吗?”
“呵,”帕拉斯不屑地笑了笑,“老妖怪一时半刻还缓不过劲来,”她扭头对我撇撇嘴,“都用在他身上了。”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白,但起码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帕拉斯能够“看到”不寻常的事物,结合之前的各种“表演”—无论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她的骨子里总透着些说不出来的另类。毫无疑问,她是一个代偿者,拥有我听都没听过的能力—同时也可能付出了令常人完全无法接受的代价。
拉法尼亚倚住身旁的树干,解下腰带上的水壶,轻轻呷了一口,然后又拨开风衣的摆,摸出一支牙膏似的东西,丢给正在低头揉眼睛的帕拉斯,“你也休息会儿吧,”他对女孩说话的方式温柔异常、优雅非凡,“等会儿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劫难呢。”
与我揣测的不同,那“牙膏”并不是眼药水之类的东西,女孩一声不吭地接过来后,扬起脖子就把它灌进了喉咙,咕咚一声便喝完了。
“我害怕的不是万般艰险,”她笑着坐在树旁,靠在拉法尼亚腿边,“而是一个人的孤单。”
这个样子的他们,就像是一对出外郊游的恋人,无忧无虑得让人羡慕—虽然年纪相差得似乎有点多了。
被放松的气氛所感染,我也卸下肩上的突击步枪,坐到两人对面:“那是里斯的歌,对吧?”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歌词之后,我轻轻哼唱起来:“昏黄的花瓣,银白的初雪,去年随风飘散的蒲公英,何时才能重见?我害怕的不是万般艰险,而是一个人的孤单……”
“哥,”帕拉斯皱起眉头,“你唱得可真难听。”
我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老实说,平日里我的声音还是不错的—至少我自己这样认为,而今天经历了这么多次“死去活来”,魂魄都飞了一半在外面,能哼对谱子已经算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