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然不。”他也显得很是讶异,“为什么你会这样想?”甚至有些气愤,“如果为了获得胜利就可以选择牺牲自己生而为人的价值和尊严,我们和那些可悲的使徒还有什么区别?”他顿了顿,“‘旅鸟’绝不会允许代偿者的加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允许。”
“抱歉。”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么帕拉斯是……”
“嗯,她的工作证问题是有点复杂,”拉法尼亚耸耸肩,“但这丫头的身世更复杂,就连我也说不清她从哪里来,以前做什么,家人是谁。我只知道,她现在能倚靠的人只有我,所认识的朋友也只有我,至于‘旅鸟’对她如何,或者愿不愿意收留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浪漫的关系呢。”难得百灵也插嘴参与我们的对话,“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像是被问住了似的,拉法尼亚面露难色:“让我想想……嗯,有五六年了吧。不过,小姑娘……”他停住步子,转身摸了一下百灵的脑袋,“从遇见她到现在,我们经历的每一个故事都和浪漫沾不上边,你想听听看吗?”
“那个,拉法尼亚,”我赶紧把谈话拉回正题,“她好像能让人‘变瞎’,也是‘真理之眼’的关系吗?”
“从技术上说,那叫‘视同步’。”拉法尼亚点点头,“‘真理之眼’就是一台小型雷达,雷达可以接受波,也可以发射波。帕拉斯可以释放电信号诱变对方身体里的微调剂重新排列顺序,使它们集中到视神经附近,与自己的微调剂同步。被盯上的人,视线所及的景物都会与帕拉斯共享,而如果帕拉斯挡住那只‘真理之眼’,对方也会因此陷入一片黑暗,所以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瞎了’,而是被‘黑了’。”
真是相当难懂的说明—很明显,拉法尼亚并不是一个专业的科普教员。
“也就是说她的‘特异功能’只对体内有微调剂的人奏效?”
“是的,”他突然装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这可是不得了的秘密,通常我们都是要灭口的。”
虽然这明显是在开玩笑,但得承认,我还是有些被吓住的感觉。
“她所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越她能承受的极限。”拉法尼亚继续道,“由于代谢量的不足,在使用‘真理之眼’时,帕拉斯需要为大脑补充海量的葡萄糖,以供应微调剂的消耗与再生产。即便如此,她眼睛的运转也很不稳定,经常会突然就看不见,连普通的光感都没了。”
“如果那真是A级代偿能力的话……”
“你是想问,她失去了什么,”拉法尼亚一下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对吧?”
我点点头:“她看上去很正常。”
“代价比你想的还要沉重,”拉法尼亚面色凝重地道,“她失去了百分之五十的人性。”
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说法。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些都是人类所应该拥有的基本权利。”他继续道,“如果体会不到纷繁复杂的感情,即使肢体再健全,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很不幸,我们的帕拉斯就是其中一员。”
“她怎么了?”
“帕拉斯感觉不到恐惧与愤怒,不知道怜悯与羞耻,也不明白何谓悔恨,何谓悲伤,代偿仪式破坏了她大脑里控制心理反应的区域,除了偶尔表现出的赌气外,她没有一切负面情感,无论遇到多么悲惨的境遇,她都不为所动,不会喊,不会痛,也不会伤心落泪。”
“哦,”我若有所悟,“难怪她总是笑。”
“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坚强,”拉法尼亚摇摇头,“第一次见到她浑身浴血却面带微笑的时候,我惊恐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以为她是个疯子。”
“你说怕她嗜杀成性,也是因为她没有怜悯之心吧?”
“是啊,”拉法尼亚意味深长地道,“不懂得尊重生命的人,在杀人时也就没有什么负罪感,如果连握着兵器时的恐惧都没有,自然就会变得嗜杀成性。因为,坦白地讲……”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笑道,“杀戮是有快感,而且是很有快感的一件事。”
我刚准备发表点感想,身旁猛烈的“哐当哐当”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仔细看去,粗糙的墙壁上嵌着一道金属闸门,里面是供电梯上下用的通道,几束链条伴着声响缓慢蠕动,好像正在把什么东西从地下提上来。
“里面有人。”百灵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躲到我身后,“好多人。”
我看了眼拉法尼亚,原以为他会带着我们闪到一边藏起来,谁知道他却拔出了双枪,正对闸门。
“但愿他们讲道理。”他一脸轻松,“否则我就要换种谈话的方式了。”
铁篮带上来一大群人,在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吓人,我情不自禁地护住百灵,向后退了几步,还差点被地上的轨道绊倒。
门开了。
拉法尼亚按下枪上的击锤,抬手瞄准:“举高手,绅士们。”
对方没有回答,甚至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向前。虽然因为光线的关系,看不太清楚,但我还是能从轮廓上判断,这些人都空着两手,没有带枪,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
“听好,先生们,”拉法尼亚似乎也变得有些紧张,“我与你们没有任何仇怨,你们没有必要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送上性命,对吧?”他被逼退了半步,“所以,我们各放对方一条生路,如何?”
人群陆续涌出电梯的门口,悠悠然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他们如果不全是聋子,就是脑子出有点问题—赤手空拳面对冰冷的枪口,既不说话也不退缩,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
“好吧,”拉法尼亚话锋突转,“那就各安天命吧。”
就在我把头侧向一边,等着枪声响起的瞬间,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闪出来,架住了拉法尼亚的手腕,然后传来帕拉斯那特有的、柔柔的调侃腔调,“手下留情啊,拉法尼亚。”
漆黑的伪装色从身上慢慢褪下,她身上的长袍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那种灰白。从电梯里钻出的人流就这样从我们身边经过,一分为二,向隧道左右两边走去。他们都戴着黑色的尼龙头套,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穿着破破烂烂的蓝色工作服,脖子上好像还嵌着一个看上去应该是电子元件的小东西,上面的液晶屏微微发着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