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雪地里,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在发现朱枝和波波匿就是同一个人的那天夜晚,我把波波匿装进了她亲手做的一只竹篾笼子里。
原来“抓鬼婆婆”就是鬼;而她穷尽一生要抓的鬼,就是她自己。
波波匿和迦毕试究竟有怎样的恩怨,我想这个故事一定与波波匿口中那个朱枝与迦毕试的故事大不相同。
可是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我都不能把朱枝交给迦毕试。
波波匿和离阿奴是这昏暗无光的洛阳城里我宝贵的亲人。如果把朱枝交给迦毕试,我就要失去波波匿;而当阳光照进洛阳,我也将失去离阿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朱枝囚禁起来,永远不让迦毕试找到她。
离阿奴不知道,朱枝就关在一只兔子灯里。
米是鬼魂的禁符,她只能伏在那盏浸了茶油的米上。那些灯心草,不能点。
等我在一只兔子灯里找到波波匿时,她已经被熏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我提起灯,走到院中的水缸边,把灯整个儿按进去。再拎上来时,波波匿已经被洗涤过,变成了朱枝的样子。身上的黑灰掉干净之后,露出她深红色的裙子,像一尾被捞起来的金鱼。
“波波匿!”我叫她。
她睁开眼睛,诡秘地微笑了一下。
“禅师,你为什么不肯放了我呢?”
“因为我不能把朱枝交给迦毕试!”
“洛阳的秘密,并不是我和迦毕试之间的秘密,”她缓缓地说,“洛阳早就已经停止迁徙了。”
“不可能,”我说,“我听得到迦毕试的心在防风氏的胸腔里跳着;我的眼睛里总是无尽的黑暗。如果洛阳早就已经不动了,太阳会照进这里的。”
“你听到迦毕试的心在防风氏的胸腔里跳着,那没错。只是你听到的另一个心跳声……并不是你自己的。”
“那是谁的?”
“是别人的。禅师,你在大业四年的时候就死了。”
“不可能!你撒谎!”
“禅师,洛阳城只是你的一场梦。只是你有的梦长,有的梦短。短的,像元宵的梦,十四年前的洛阳燃了起来,或是今年‘过灯节’上灯笼燃了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长的,像迦毕试的梦,一直要在黑魆魆的影子里遇到另一个人,却总是遇不到。”
“洛阳的迁徙也是梦吗?”
“是的。这是你最长的一场梦。”
“你又在编故事了。我是鬼,你们是什么?”
“你梦里的洛阳城就是一个鬼城。禅师,你想想,为什么会这样?洛阳为什么总是黑夜,洛阳的鬼魂为什么总也抓不完?因为你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是鬼。所有你以为是鬼魂的,其实都是人。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都还活着,他们并没有变成鬼。而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迦毕试左臂上的那只朱红色的鸟儿。”
“你编出这样的话,为的就是让我放了你。骗不了我!”
“禅师,有一个人不在你的梦里。他可以证明我的话。”
“谁?”
“云休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