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泽坐在我旁边,他也是嘉宾之一,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不然凭我的学识,怎么可能走进这个学术的殿堂。我们坐在最前排,直到演讲开始了,我才看到捧花少女的出现,她轻盈地走在最后边的位子上,尽量不让人注意到自己,就好像一块生疏的磁铁把自己排斥在热闹的边缘。而我在注意她,她依旧捧着那盆花,这让我思考得很痛苦,她没必要参加演讲时也抱着花盆吧,那东西到底对她有多重要。
演讲很快开始了,讲话的人是一个矮小的穿着精致西服的胖子,他精神地挪上讲台,开始了冗长的发言,他的话就像他的身形一样,臃肿而虚弱不堪。等到他终于浪费掉了一个小时后,希泽抱怨道:“你得赔偿我一个小时。”
现场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后排许多睡梦中的同学纷纷被吵醒,这个时候按顺序应该轮到我发言了。我接过话筒,站在高高的讲台上,以一个特约嘉宾的身份,喊道:“枝脉蕨。”
现场气氛突然凝结下来,无数双怪异地眼睛看着我,我想这莫名的吼叫一定激起了他们的兴趣,我看见后排那几位昏昏欲睡的同学眼里突然放出了光。
我顿了顿嗓子,开始讲话,余音回旋在台下那些稚嫩脸庞的耳畔。我能想象到他们的吃惊,但是我不必去在乎这些。我只对那一个人说:“就像枝脉蕨植物存在于这世上一样,一个优秀的地质学家总能浪漫地找到它的化石,所以不管你在哪,不管你深陷世界的哪个角落,我总能找到你。”话音刚落,我看见后排的少女匆忙起身,她踉跄着跨过几个座位,捧着她的花,提着一个细小的包,往怀士堂的门口跑去,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就像有什么猛兽在追她。
见状,我把话筒甩给了无辜的希泽,立刻朝着会场之外冲去,路过中间的红地毯时,众人发出一片唏嘘。他们一定会议论纷纷,现场也哗然一片,但希泽会帮我收场。
捧花的少女并没有跑远,她疯狂地奔跑着,我追了很久,直到英东体育馆前才追上她。我抓着她的双臂,发现她泪眼婆娑。
“为什么要躲着我。”我问她。
她惶然对我说:“我这就告诉你原因。”她松开左手的花盆,可花盆并没有掉下来,因为那东西就长在她的手上。她用右手抓着左手,绝望般地抵在我的胸前,她的左手臂竟然坚硬得如同木头。
她哭着,似乎在一瞬间分裂为脆弱和倔强的两个人格。她慢慢褪去左手上的衣袖,那本该长着温润手臂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几段褐色的树枝,那东西就盘根错节的在她的肩膀处,与肉色的血痂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我被吓傻了,她竟然长着一根“木头手”。
她红着双眼看着我,似乎在朝我抱怨,现在你满意了吧。她在怨恨,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揭开了她极力遮掩的秘密。
我小心翼翼地抓住她,她浑身都在颤抖,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手抱住她,她的“左手”硌在我胸前,有点生硬,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我知道,那时她已经长进我心里了。
学校外的熊孩子咖啡店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对年轻男女。我和这个名叫支默觉的少女对坐着,她挤出一副笑脸,跟我讲诉曾经有一个追求她的小男生,在发觉她左手的秘密后是如何吓得屁滚尿流的故事。
其实我也很害怕,解开秘密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惊怵的,但慢慢就平息了,也许在我心里始终都不敢承认这一事实。咖啡店的老板娘在这时走过来,她询问少女是否要把手上的花盆交由他们保管。我抢着对她说:“不必了,我就喜欢看她捧着花的样子。”
老板娘灰溜溜地走掉,而少女却害羞地低下了头。我们各自喝着拿铁与摩卡,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少女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不害怕啊。”
我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害怕。”
她停下来摊开纤细的右手,这代表一个数字:“包括你在内,至少有五个人追过我。”
她邪邪地笑着,头略向上,很多人做这个动作都是在回忆过去,我还能记起他们的名字和样子,还有他们狼狈逃窜时的动作。他们在看到我的左手时,第一个动作是后退,然后是瞪大了眼睛,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他们会在我解释之前疯狂逃走。”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时候应该尽量避免悲伤。其实我很想再询问她关于左手的事情,但考虑到这只会徒增少女的烦恼,于是我决定闭口不提。
我们彼此对望着,看到她露出由衷的笑容我很开心。我把手支在下巴上,问她:“你叫支默觉对吧。”她回答说:“对啊。”
“那你的同学怎么叫你。”
“默觉,或者阿觉。”
“那我叫你小觉吧。”
“好,那你呢。”
“叫我阿林。”
“不,你年纪大,叫你大林吧。”
“什么,大林?”我说完,她的脸像被夕阳烫过似的通红。
走出熊孩子咖啡店的时候,小觉给我留了电话号码,她并没有住在学校里,而是住在学校附近靠近珠江的一个小区里。我开车送她回去,她在很远的地方就下了车,站在车门处说:“谢谢你。”
我把车停在原地,看着捧花的少女渐渐没入人流中,她的背影依旧灵动。
此刻天空雾蒙蒙的,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湮灭了白天的一切。我不禁想起那句关于小城的诗歌来:除了风,没有人记起往事。是啊,一座好的城市它能安抚人心。就比如此时此刻我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短信提示便朝我涌来,有一则广告上写着:广州花都皇冠假日酒店,给你飘飘欲仙的体验。
我顺手把链接发给了希泽,他更需要这个。而希泽也默契地在这时拨通了我的电话。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突然想起就在数小时前,我刚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他。本以为他会对我发一大通牢骚,或者直接吼我,可他却显示出不正常的平静。
“阿林啊,你这次可是害了她。”
“谁。”
“那个少女,支默觉啊。”
“为什么。”
希泽没再说什么,这些天他老是故作神秘,让我觉得他一定在隐瞒一些事情。
第二天早上,希泽带我去了逸仙医院,几个医生接待了我,他们告诉我,捧花少女支默觉是得了一种怪病,她的左手处先天性地长着一段植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