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很难受。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到了熊孩子咖啡店,但我没有跟进去,因为咖啡店狭小到足以让他们发现我。他们靠着窗户坐下,开始聊天。小觉露出幸福的笑容,那神情就像安静下来的野鹿,是我从未曾见过的。我吃醋了。
我怅然离去,就像远离了这个不太冷的冬季。
“希泽,出来喝酒吧。”脆弱的我拨通了希泽的电话。
希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他用一种神秘兮兮的口吻说:“五分钟。”
六分钟后他驾驶着黄色的跑车到来了。这是一辆黄色的低级车,但希泽自豪地宣称,他就喜欢这种独一无二的橙黄,就像我义无反顾地喜欢着那个捧花的少女。
他笑的时候鼓起腮帮,让我很想上前去捶上一拳。整个下午,希泽都带着这种笑,其间他带我去天河区打保龄球,后来我们在天河北路460号的沃凯街喝得烂醉。
希泽叹息着问我:“你还记得上次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哪一句。”
“茨威格说的那句。”
“不记得。”
“阿林,虽然你常和我鬼混在一起,欣赏不同的女人,可你依旧是一个孤独的人,从你执念于那个少女,便可看出你内心孤高得多么可怕。”
“你在说什么。”我晃着脑袋看见希泽从一个变成两个,只见两个希泽无奈地摇着头。
第二天清晨,我恍惚着醒来,发现自己正在苏芙酒吧,房间里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正躺在希泽身上,满地的狼藉让我不难推断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时,我突然接到邝谦博士的电话:“快去,石室圣心教堂!”
我没有吵醒希泽,独自离开苏芙酒吧。路上,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我眼睛生疼。我打车到了石室圣心教堂,今天是星期六,教堂前攒动着成千上万的人头,作为东方的巴黎圣母院,这里常会吸引那些不是那么虔诚的游客前来游玩。
我朝教堂走去,人群的中央像是有什么被团团围住了,因为那里传来了喧闹,很像我小时候在街头看马戏时的嘈杂场景。突然从最里面传来一阵尖叫声,前方的人纷纷后退,后面的人仍在往前挤,场面一度混乱。我也拼命挤了进去,等我快接近中心时,见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只见捧花的少女摔倒在地,她的左衣袖被撕扯烂,露出一条完整的手臂,“左手”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这就是人们尖叫的原因。她的左手臂簌簌地抖动着,难以控制自己的平衡,只能本能地蜷缩在一团。而她周围的人都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看着这个身体里长出植物的奇怪女孩,惊叹生命的离奇。然而除此之外,根本就没人打算上前帮忙。偌大的教堂广场前,这更是对神灵和人性的一种讽刺。
人流还在不断涌动,越来越多的人在赶来,有些人甚至不去排队就直接进入教堂,围拢过来看热闹。我看见晶莹的泪珠从小觉脸上滑落,她不敢抬头,因为那需要莫大的勇气。
我冲进去了,冲进了最纷扰、最罪恶的中心,我脱下外套披在小觉身上,并把她扶起来带离人群,有人围堵在我们周围,离得最近的某个哥们挨了我一拳,我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昨天带小觉去熊孩子咖啡店的那个男生,他在邪恶地笑。后来小觉告诉我,他的名字叫程峰。
我们打车逃离现场,回到家时,少女还在哭,从她湿润的右手里滑出一张纸条,我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给我一个机会重新认识你好吗。”落款是“翩翩少年程峰”。我愤怒地把它踩在地上,用力扭转了几下,直至纸条粉碎。
小觉颤抖着对我说:“追我的五个人里面,他是第一个。”
“昨天,他……”
“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能想象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想要骗取女孩的信任,然后带着扭曲的心理撕碎她,让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暴露在阳光之下。他沾沾自喜,成为了那个揭开秘密的人。我所能想象到的人性黑暗,全在此刻涌现。
我无法再说什么,因为最应景的那抹温顺的阳光正打在少女脸上。可这时她却毫无征兆地在哭泣,她小心翼翼地啜泣着,生怕惊扰了周围的一切生灵。她的眼眶已经很湿润了,把我递给她的两包纸巾都用完了,证明了女人是水做的生物。看到她伤心的样子,我觉得应该让她去邝谦博士那里试一试。
“你想试着去医一下自己的左手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她那空洞的眼神望着我。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答案,她是一定会去试的,哪怕那条路痛苦不堪,她也会去试,这不正是处于逆境中的人的本能反应吗。
好在她没有自暴自弃,等她点头的那一刹那,我好想流眼泪,我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一个纯爷们。
星期六的中山大学是很恬静的,早上的学校里往往见不到几个人,只有篮球场上有几个阳光的小伙子在起飞。
我抱着一个篮球,穿着麦迪的球衣,友好地加入到场上去。他们似乎也很欢迎我,很久没运动使得我动作很不麻利,但是面对这群后起之秀,我依旧能娴熟地运球,诡异地转身,然后起飞,投球,再精准地听见球“唰”地进入篮网的声音。
打了几个球后,我发现自己的对手是一个高高壮壮但脸部偏瘦的帅小子,他叫程峰,穿着科比的球衣,露出坚实的肌肉。我还不能确定他的实力,在他投第一个球时,我试图跳起来把他盖下来,但是我没成功,他很强,强到我扑了一个空。
我上前一把抓住程峰的脑袋,他刚投完篮身体不稳定,我们一同倒在地上,我坐在他身前,先揍了他的脑门,他死死地挣扎着,但无济于事,我架住他的身体,开始胡揍他的脸。三到五拳后他的同伴才反应过来,他们上前抓住我,程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揍我。
我挣扎出去,又和程峰扭打在一起,于是局面就变成了几个人在群殴我,而我在揍程峰,场面极度混乱,我闻到了鼻子里的血腥味。直到路过几个去晨跑的教职工,他们一伙才住手抬着程峰逃离篮球场。
几个老头把我扶起来,他们看了我一眼,惊讶地喊道:“你就是那天那个特邀嘉宾!”
我笑了一声,一瘸一拐地从地上捡起我的篮球,然后慢慢朝南门走去。国父先生见证了我的决绝,有冷风从背后吹来,朝阳也露出温暖的端倪。我的影子很长,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进,觉得这一刻很爽。
不久后希泽打电话来责怪我:“听说你一个人去学校打架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应该叫上我。”
我一边冲洗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一边回复他:“想了想,暴力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尽管这样做让我觉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