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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成城在艾佳的陪护下从美国纽约返回了雪峰山脉,他的心情异常低落。
高山上的风霜越来越凌厉了,倘若当天天气晴朗,早上必然会打一层厚厚的霜,如同下过一场薄雪;小溪边的石头上则结上一层亮晶晶的冰壳。由于阴森而浓密的树冠很难让阳光透照下来,这些冰壳直到午间才慢慢融化。好在再怎么寒冷,这些活泼的溪水永远不会结冰,因为夹岸的石缝间总会渗出温暖的泉水,给小溪不断注入新鲜血液……
山上整天寒风呼啸,低垂的阴云四处翻滚,就算穿着调温防潮的纳米衣服,**出来的双手和脸总是湿冷冷的,吸入的空气也是寒丝丝的,那种因心情不佳引起的寒凉直透五脏六腑。
回到雪峰山脉后,肖成城再次从心灵深处极力回避外面世界那些激进派的种种幼稚作为—那些因为愚昧无知而产生的种种疯狂行径—想让自己重归宁静。
若是在其他季节,肖成城还可以通过不断劳作来消磨时光,可是,现在正是冬闲时节,自然万物基本上处于蛰伏期。因此,他整天无所事事,心情就更加无所依托了,却又不想影响儿子的心情,更不愿打扰小两口的幸福生活。于是他想再和罗森聊聊天,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罗森已去了遥远的冰岛,并且整天待在那艘与外界信息完全隔绝的小游轮中。
孤苦地熬过很多个或晴朗或阴寒的日子,肖成城依然无法和罗森取得联系。
“他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我得再去看看。”肖成城愈加不安了。眼下的国际形势如此令人失望,那些激进派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干得出来,自己随时有可能从这个世界消失,如果再不去见老朋友一面,今生只怕再没机会了……
于是,在艾佳的陪同下,肖成城再次来到中国最南端的那个小岛。
不到两万平方米的北沙洲小岛上,依然是那副生机盎然、暖如初夏的模样,却见不到罗森,连那个看起来粗糙而笨重的机器人也不见了。
没有了故人,他忽然觉得,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岛如同雪峰山脉那样清冷无依。
倒是那条名叫龙驹的仿生藏獒依然默默地守候在小楼下方的架空层,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它不再像上次那样一边发出警告,一边凶悍地逼近肖成城,反而亲切地摇着粗长的尾巴,温驯地向老人靠近。因为,在它的认知程序中,已经明白,这位老人是主人的朋友,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好朋友。因此,它的眼里反而流露出忧伤的快乐。
肖成城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龙驹:“你的主人去哪里了?你怎么独自待在这里呢?看来,你也不快乐,和我一样……”
龙驹轻轻摇摆着忧伤而巨大的头—它确实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并且一直不见他回归的踪影。它也曾多次向主人发过信息,却一直得不到任何回复。
龙驹只是默默地舔着他的手,接着,又用温润的仿生舌头舔着他那满是皱纹的脸—才一个多月时间,这个人,这个主人的好朋友,竟然苍老了许多,皱纹也深了许多……
它的眼里竟然慢慢浮现出晶亮的**!
这仿生龙驹居然会有这么复杂的感情?肖成城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抑制不住,他竟然像个流浪已久的孩子突然见到亲人,紧紧抱住龙驹的头颅,低声哭泣起来……
一旁,艾佳也默默地流着亮晶晶的“泪珠”。在与情感人类长久相处的过程中,高智能机器人也会在不断模仿与学习中产生某些类情感的思维。
肖成城哭够了,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慢慢站起身来,说:“龙驹,你一个人太孤单了,你愿不愿跟我走?”他情真意切地把对方说成了“人”。
龙驹默默地望着这个满脸慈爱的老人,好一阵之后,它坚定地摇了摇头。
“哦,我差点忘了,你被植入的理念就是永远忠诚于自己的主人。”
龙驹竟然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们回去了。龙驹,希望你好好的,更希望你的主人平安归来……他应该会平安回来的,他还肩负着我托付给他的使命呢,他不会这么不负责任的。但愿如此……”肖成城轻轻念叨着,和艾佳转身离去。
龙驹尽管很是不舍,却没有送出多远,因为它现在的使命就是时刻坚守主人的嘱托。
带着无限疑惑和些许伤感,肖成城再次回到寂静阴冷的雪峰山脉。
来到老木屋前,天色已近黄昏,在屋端头的一棵巨松下,肖成城望着昏鸦聒噪着纷纷归巢,他忽然感喟地吟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身边的艾佳说道:“老先生,您吟的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吧?”
老头子惊奇地反问:“这个你也知道?艾佳,你能领悟其中的意境吗?”
艾佳道:“我的记忆贮存库里早已输入大量古典名篇,我只明白它们的字面意思,却无法透彻地领悟您当前的心境。”
肖成城再次叹道:“艾佳,你已经很好啦。唉,没生命的云朵永远不知疲倦地四处飘**,而有生命认知的鸟儿飞得再高远,也会知倦而还呀。可是,我这生命的夕阳却依然找不到皈依的角落,四处徘徊,无所适从……我的身心真的很累很累了,艾佳,我们回家去吧。”
吃过晚餐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由于心情很失落,肖成城觉得今晚的夜色格外浓厚,永远望不透夜幕的边缘,曾经那么耀眼的星光,也刺不穿比夜更深的云层—他今夜特别想和儿子聊聊天。
但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担心自己的坏情绪会影响儿子的心情,并干扰他的创作,更不愿影响小两口的生活。因此,他还是放弃了让艾佳发送信息的念头。
其实,血肉相连的亲情,再加上父子俩情感上的浓浓牵挂,让人类这种情感动物总有一种解释不清的第六感—远在成都那套房子里的肖理夫突然停下眼前的创作,对张宁静说:“宁静,不知怎么回事,我今晚格外想念爸爸,这两天咱俩回一趟雪峰山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