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负责,迦安的魔女,你要为这一切负责—
我的手又摸向匕首,但此时,两名巡逻的武士走来,说这附近还有暴民作乱,客气地请我们回去休息。我只有再次放弃。但时机总会到来的,我一定会亲手杀死九·鹰瞳。这不是我们的私怨,而是羽蛇子民的正义复仇。
离开穆都后,我们迤逦南行,不一日便抵达科潘地界。科潘本来是穆都的盟友,但在战场上他们当了逃兵,并且很快向迦安献上降表,称臣纳贡。得知九·鹰瞳前来,科潘城主,年迈的十五·毒蛙亲自在边境迎接,设宴款待我们。一连几天,我们都被丰盛的南瓜、火鸡、鹿肉以及从海边运来的新鲜鱼虾环绕。我们离开科潘时,十五·毒蛙殷勤地送我们到边界,并奴颜婢膝地请九·鹰瞳在虎爪王面前多美言几句。我真是打心里看不起这个怯懦卑鄙的小人。
科潘城已经毗邻山区,前头的山道艰险难行。不过,因十五·毒蛙派遣大批民夫在前头为我们修桥铺路,还源源不断地运来丰盛的食物,甚至还找来好些个科潘姑娘供那些武士和其他天象祭司享乐,我们这一路倒也并没有吃苦。
我毫无寻欢作乐的心思,只是一直待在九·鹰瞳身边,想要找机会下手,不过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
三天后,我们抵达了那些古石碑的所在地,它们屹立在一座悬崖上,总共有三十多块,从铭刻的长历时间来看,它们至少经历了九百年的光景,的确够古老的。这里应该是某个上古城邦以前的天象台。但令我们失望的是,其中大部分内容已经被风和水的侵蚀所剥去。只有少数有用的资料可以抄录。九·鹰瞳让我们巨细无遗地临摹下所有的或完整或残缺的文字,她说,这些古文的写法与今有异,可能意义上也会有所不同,必须尽可能完整地复制下来带回迦安。
这种工作当然很令人厌烦,我们整整干了一天。到了傍晚,太阳西斜,几个科潘女郎又送来了丰盛的食物。其他人都放下活计,一边吃喝,一边调情去了。只有九·鹰瞳还蹲在悬崖尽头,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半块断掉的石碑。
我走到她身边,心想可以在这里把她推下悬崖,她毫无防范,这轻而易举。当然我也不可能逃走,就抱着她一起跳下去,也算还了她一条命。但九·鹰瞳抬头,冲我露出天真的微笑:“这里还有一条羽蛇出没的记载,太难得了,你来看看!”
九·鹰瞳孩子般的笑容和阿爸与二哥临死时的惨状在我心中交织,我僵在那里,脸色一定极其难看。九·鹰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收起了笑容,脸上满是惊愕。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此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我一惊,回头看到我的伙伴十·负鼠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箭,他瞪着双眼,倒了下去,手里还拿着一张啃了一半的玉米馅儿饼。
随即,四面忽然传来惊叫和呼喊声。那些刚才还热情似火的科潘女郎从头发里拔出了黑曜石的刀片,迅速捅向身边迦安男人的肚子。送粮的科潘民夫也从粮草里掏出了利刃和弓箭,疯狂地袭击我们。此刻,我们一行人都在狭小的悬崖上,无法躲避,人群像被收割的玉米一样倒下。
我终于明白过来,十五·毒蛙并未臣服迦安,而是处心积虑地将我们引入陷阱,要一网打尽!深沉多智的科潘城主啊,我在心中赞叹,好一个完美的计谋。我错怪你了,你并不是怯懦的小人,而是智慧的抵抗者。
又一名伙伴倒在我面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让我回到了现实。不管科潘人如何深谋远虑,但眼下我自己的生命也处于危险中。即便表明身份也没有用处,在众人眼里,我可是九·鹰瞳的亲信,不论怎么分辩也不会有人信,科潘武士随手就会把我送进死神基西姆的嘴里。说来也怪,刚才我还想和九·鹰瞳同归于尽,现在却又害怕自己真的死在这里。
“大家跟我冲出去!”护卫队长吼道,但这是不可能的,这里是绝路,唯一的下山道路上已布满了科潘的战士,几个试图冲出包围圈的武士立刻被消灭了,最后迦安武士只有依靠石碑群和敌人周旋。但这只是时间问题,一个个迦安武士倒下了,眼看我们就要在这座陡峭的悬崖上被科潘人消灭。
前后的路都被堵死,我也没有长翅膀,唯一的出路在下方。我向下张望,看到悬崖下有一个溪流汇聚而成的小湖,如果能落进湖里,凭借水的缓冲力,或许我能留下一条命。我正在思忖,便看到一个绝望的武士向那里跳去,但准度不够,身体落在湖边的碎石地上,顿时鲜血飞溅,身子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我不敢再试,却听到身边九·鹰瞳的惊呼,一个半裸的科潘女郎已经冲到她身边,挥动黑曜石的刀片,就要插进她的心口。我没有多想,猛然撞向那女郎,让刀刃从九·鹰瞳的喉咙边擦过。她在我的冲撞下,跌下山崖,但我收不住脚,也跟着一起落下。九·鹰瞳伸手抓住我的衣服,大概想要拉住我,却反而被我带了下去。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天旋地转,然后身体在什么东西上重重地撞了几下,身上又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了几回,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了,然后就昏了过去。奇怪的是,最后我心中竟然一片平静:死了也好,也不用再想着复仇了……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有人拍打我,让我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看到光线昏沉,一个女子蹲在我面前:“鹿尾,你还活着吗?”说这话的正是九·鹰瞳。
我慢慢从茫然中恢复了意识,爬起来,只觉得身上无处不痛:“大人,我们……没有死?”
九·鹰瞳指了指旁边一大团模糊的血肉,从衣服上可以辨别出来是那科潘女人:“她落在那个武士的尸体上,正好垫在下面,救了我们。我又落在了你身上,所以……”
怪不得我前后都疼,我想。我的身上满是瘀青,但摸了摸自己的肋头,似乎还没有断。惊惧渐消,心中又感庆幸。人类就是这样,虽然同伴都已丧命,但自己没死,还是感到幸运。看看九·鹰瞳,大概没受什么伤。
“是你救了我,鹿尾。”九·鹰瞳看着我的眼睛,轻声地说。晚霞中,我发现她的眼睛很美,很温柔。
“我……”我心中五味杂陈,调过了头,“大人,那些科潘人呢?”现在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至少过了一个时辰。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声音,也许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回科潘去了。”
我稍感宽心,但想了想,心又提了起来:“不对,大人。你是科潘人真正的目标,他们不拿到你的首级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也许他们会来下面—”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九·鹰瞳就指着我的背后,神色变了,我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暮色中,一串火把在数百步外若隐若现。
“快逃!”我拉着九·鹰瞳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