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
陈思蒙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感觉时间急速在流逝,正从身内、体外疾风一样地快速掠过,狂暴地推搡着他,把他的生命大块大块地扯下来,狞笑着甩到地上,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欲哭无泪的表情。原来,能够导演无数次沧海桑田的百亿春秋,对他来说,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先生,不要绝望,我们的医学技术正在日新月异的发展着……”一个职业化的安慰声从身后传过来,他的手攥紧了,雪白平整的诊断书顿时化作一团干瘪皱巴的纸球。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样回答,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脸上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他知道脸上挂满的是什么,但他却没有去擦,那些同情、怜悯、惊异、嘲笑、幸灾乐祸等所有各色各样的眼光,都见鬼去吧。肝癌晚期,他的脑海中只有这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了。
韩雪,怎么办?我怎样对她说?是无言地把诊断书直接交给她看她欲哭无泪的表情,还是捧起她雪白的脸庞一字一刀地交代遗嘱?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我要隐瞒,一直隐瞒下去,直到死!就算是自私吧,陈思默默祈祷着。他实在无法忍受韩雪那爱意绵绵、凄凉孤苦的眼神。逃避也是解决问题的钥匙,陈思轻松下来,突然之间,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根本不在乎死亡的狞笑,原来他所有的担心只是韩雪,只要她能够幸福美满的过日子,死亡竟然是无所谓的。
回首一生,无怨无悔,每一个心愿都得到了满足,他特别痴迷于生命的神秘,总觉得用机械手段能够再造生命的神奇,从纳米技术到机器人无不涉猎,用了五年的时间,陈思竟然开发出了真正的冯诺依曼机,一种整天默默无闻复制自己的机器。
一想到此,陈思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当韩雪第一次看到丑陋的它时,不禁花容失色,吓得说不出话来,可当她一听到他说这个小东西还会说话的时候,就好奇地蹲在地上开始研究起来了。陈思轻轻地拍了一下手,趴在地上形似蜘蛛的小东西立刻奶声奶气地说,“二姨,我是八戒。”
韩雪迷茫地看看陈思,“它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它在叫我阿姨?”
“它说,二姨,我是八戒,在叫你呐。”陈思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它二姨?这个,这个是怎么论的?”韩雪满脸茫然地问他。
“哦,我忘说了,它全名叫蛛八戒,蛛是蜘蛛的蛛——因为长得像蜘蛛。”陈思笑盈盈地边说边看着韩雪,等着看她发现被涮后的表情。
“哦,一个奇怪但很贴切的名字。但它为什么叫八戒呢?”韩雪不解地问道。她竟没有识破其中的机关,这让陈思突然涌上一种爱意,多么单纯的姑娘,未来的生活中让我怎么舍得骗你。“为了研制它,我戒烟、戒酒、戒网游、戒旅行、戒聚餐、戒舞会等,一共是八戒,为了纪念我的付出,所以就叫这个名字啦。”陈思说的这些倒是实话。
韩雪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哦,看得出,你费了不少功夫。蛛八戒?怎么这么熟,猪八戒。我是猪八戒的二姨?”
当陈思趴在桌子上笑得不成人形的时候,韩雪终于发现自己被耍了,一只精致的小拳头向陈思径直飞了过来。
陈思享受了这一记重拳后,才指着地上的小东西大声喊起来:“小心,它咬你来了。”
话音未落,那个小东西真就噌噌地向韩雪爬过来,韩雪吓得大叫起来。陈思不敢怠慢,赶紧掏出一小块铁扔了过去,小东西似乎天生对金属着迷,马上转移了它的注意力,晃着两块前爪向那块黑黝黝的铁块爬过去。
韩雪惊魂未定,两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小怪物,看着它笨拙无比却又忙忙碌碌的样子,韩雪突然大笑起来,直呼:“你的作品和你本人的风格简直一模一样,他的动作,就像一个,一个——”韩雪忍着笑,拼命在脑海里想搜索着一个最合适的词语。
“一个捡破烂的,对不对?”陈思想也不想地反问。
“对呀对呀,你怎么形容得这么恰当?”
“因为大家都这么说,蛛八戒从地上拾起各种各样的垃圾,然后充实自己,不就是这样嘛。”陈思自嘲地说。
“不能叫它这个怪怪的名字,难听死了,叫它拾荒者,怎么样?”韩雪竟然试着和他抢夺命名权了。陈思感觉自己一下子开心地飞到万米高空了。
从此,陈思的冯诺依曼机正式定名为拾荒者。
余下的日子里,我还能笑得那样开心吗?如果总是敷衍她,早晚都会被韩雪看穿的。陈思后悔了,后悔不该偷偷地来做检查,如果此刻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继续和韩雪无忧无虑地生活,那该多么好啊。谁又能想到,昨天的现在,竟然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快乐?
忘掉诊断书,他命令自己。夜空黑沉沉的,不时闪出光亮,应该是一块积雨云发出的闪电吧。“忘,忘,忘,忘了它。”他大声喊起来。身边的行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他,纷纷躲到了一边,汪,汪,远处传来几条宠物狗的附和声。陈思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风很凉,他打个冷战,自言自语说:“未来的时间里,我要尽快赚足一大笔钱,让韩雪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然后悄悄地离开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到她痛哭失声的样子。”
陈思知道,拾荒者身上许多灵巧的设计,在国内甚至世界上都是领先的,足以让韩雪舒舒服服地度过余生,在这一点上,他有自信。
这几天韩雪在外地进修,陈思要做一些现在必须做的事情。
“叫我老钱好了,本公司职业代理注册各种专利,能给你带来丰厚的利润。”中年人说完,职业性地扶扶眼镜,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也难怪,到这里咨询的人们,多数人都自认为是聪明无比的,带来的发明自然也千奇百怪,可最终不是无法转化成生产力就是彻头彻尾的天方夜谭。据说,一个月下来,这里最少要接待一名发明了永动机的人。
老钱的眼神中满是不屑,陈思没有说什么,默默地从手提箱里捧出拾荒者放到宽大的桌面上。
它从头到脚乌黑无比,身体由一大一小两个黑球组成,两侧各由四条关节分明的钢腿支撑,类似头部的地方长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乍看之下,桌面上就像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
“这是什么东西?快拿走。别碰坏了办公用品,我不想和你发生民事纠纷。”老钱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悦地说道。
“可是,您总应该看看我的发明吧。”陈思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没有生气,因为他相信老钱看完了他的演示,一定会两眼放光的。
“说就可以,我能分析出市场价值——前提是您所谓的发明有价值。”老钱自负地嚷道,感觉眼前的年轻人底蕴十足,和其他人有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