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没有直接回答,但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钱宁。
岳华急得也瞪起了钱宁,让他赶紧表态。
钱宁不想欺骗崇祯,犹豫了好久才说:“陛下,我们的技术距离成熟还很远,如果您能等得起,我可以答应您。”
“朕知道你们在研究云城的技术,云城中的几个天才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他们虽然是天才,但很多事情,还是要有机遇的。”崇祯不屑地说,很明显他话中有话。
“我承认,陛下。”钱宁恭恭敬敬地回答。
“其实,朕被复活了很多次。”崇祯闭上眼睛,似乎马上要身处一个不愿面对的人物场景,又好像在祷告什么。“朕的第一次复活,就像从噩梦中惊醒,万寿山那棵比人略高的海棠树历历在目,脖颈处的钻心疼痛证明朕仍然活着,但周围景物却怪异无比,似乎身处在一个闪着五颜六色星光的铁桶里,朕最初认为已被李闯擒获,没做他想,就触柱而亡了。”
三人肃然起敬。在吉米的脑海中,皇帝都是平时作威作福、稍遇危险就跪地求饶的,没想到眼前这位末代君王却如此刚烈,不失为大丈夫。
崇祯目光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朕竟然再次醒来,仍身处在那个铁桶中,头痛欲裂,没等朕犹豫,正前方开了一个椭圆形的洞,朕被一股巨力拉了出去,外面没有人,只有一个无处不在的声音说、这是天堂,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一切要听他的指挥,朕当然没有听,心里只想着万万不能受辱,于是找个机会从十余丈高的平台上跳了下去,这是朕的第三次自戕。”
“陛下刚烈至此,我们深感叹服。”钱宁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三十年来,崇祯始终被冷落一旁,因为众多复活者之中,只有他是最没有价值的,加上他冷傲的态度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很少有人到他这里来做客。今天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真心赞许,他也很受用,自然无话不说,“奇怪的是,朕再次出现在铁桶中,再一次被巨力拉出去,那个声音警告朕、这里是九重天,不是你心中认为的李闯大营,神赐予你新生,日后绝不可再寻短见,违背神的意志将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原来朕并没有被李闯擒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不免松弛下来,于是浑浑噩噩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期间一些会说话的铁制人教朕学会了用电,告诫朕不能随意碰触电源,否则有生命之忧。那些铁制人时常奚落、嘲讽朕,朕不甘屈辱,于是将手伸入电源,经历了一次最没有痛苦的自戕。”
“既然陛下知道自杀是无用的,为何还要这样做呢?”岳华困惑不解地问。
崇祯只是微笑,却没有回答。
钱宁向崇祯挑起大拇指,“陛下,您是性情中人,为了尊严,甘愿去死,换作我说什么也做不到。”
岳华冰雪聪明,听钱宁一讲,心里顿时雪亮,原来皇帝也怕别人瞧不起,可是她嘴上却偏偏不服输,“钱宁,你说的不对。如果这样,陛下近三十年无人搭理,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朕知道你们早晚都会来,而有些秘密,那些天才想都想不到。”崇祯傲然回答。
“秘密?”岳华睁大了双眼,“什么秘密?您快讲给我们听听。”
崇祯说道:“听铁制人说,为防止朕自戕,他们给朕装了断点续命装置,能时刻跟踪朕的身体粒子结构,万一我自戕,就可以在自戕断点处复活。这样,他们就不必费心费力地去模拟、运行什么系统了。”
“陛下,您是说那个装置在随时监视着您?”钱宁的声音有些发颤。
“朕还知道断点备份保存的位置。”崇祯挺直腰身,意气风发地说道。
“认识您是全人类的荣幸。”钱宁双手合十激动万分。
崇祯兴奋地转过身,搬开书桌,一台类似心电图的仪器正冷冷发着微光,“看吧,就是这个。”
两个月后,乾清宫。
崇祯看着对面的李慈教授,感慨万千,三十年的时间,把李慈两鬓也消磨得花白了。他感觉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痛,难道这就叫朋友之情?崇祯平生无友,围绕在身边的只有冰冷之极的命令和卑躬屈膝的哀求。
李慈懊恼不已,“我们无能,拿到了陛下的粒子结构,就应该堆砌出一个您来,可是,以我们目前的技术仍然做不到。”
“你是说用朕的结构堆砌不出朕来?这天经地义啊,宇宙不允许两个朕同时存在。”崇祯笑道。
“为什么?”李慈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后连忙松开。
“因为朕尚在人世!云城人有一个说法,‘宇宙间决不允许两个相同的结构存在’。”崇祯顿了一下,“朕知道你们会回来的,因为此事唯有朕可以帮你们。”
李慈连忙摆摆手,“不可以,这项实验从来都没有成功过,陛下万万不能轻生——如果失败,云城人又远在天边,恕我直言,陛下极有可能永世不得翻身。”
“朕自觉一无是处,魂无所依,能帮后辈做些事是朕最大的心愿。”崇祯平静地说。
“我这样做只不过会再一次面对死亡而已!一切皆为虚幻。”崇祯慢慢站起身,突然向墙壁撞去,电光火石之间,事先没有一丝征兆。
幸好钱宁听到他的想法后已有准备,见势不妙一把揽住崇祯后腰,由于用力过猛,崇祯的头还是碰到了硬冷的墙壁上,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面颊。李慈抱住崇祯,扯下自己的衣服边包扎边动情地说:“万万不可以,没有陛下,我们再次遇到困难的时候会一筹莫展的。请向我保证,不再选择这条路,否则我只能派人日夜监视陛下您了。”
“君无戏言!”李慈伸出手。
“君无戏言。”崇祯学着他的样子也伸出了双手。
钱宁将崇祯的行为讲给岳华听,岳华感叹道:“崇祯是好人,皇帝这个套子害了他。”
钱宁摇摇头表示反对,“皇帝就是皇帝,这一次他做得对,不等于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对。你是历史学博士,难道忘记了他在任时的猜疑和滥杀?”
岳华皱了皱鼻子,“不对,记得你在云城里是很尊敬他啊,‘陛下’、‘陛下’的,叫得比谁都亲。”
钱宁嗫嚅道:“我尊敬他古人的身份,这和他本人没有关系。”
“如果殷、纣王在世,你也一样尊敬他?”岳华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钱宁。
“这个,我想……”钱宁的脑门渗出细腻的汗珠,脸也憋得通红。和岳华争辩,他只能甘拜下风;不是她词锋有多么的锐利,而是每次看到岳华的眼睛,一肚子的知识就霎时无影无踪了,只能任由她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