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对?”李时力问。
“才三年你就想要成果?你把科学当什么了?许愿瓶吗?”
“我……你……”李时力一时答不上来,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反正你跟他都一样,对项目一点都不上心。”
“好吧好吧,”陈言说,“就你是真爱,反正你发完牢骚之后,还不是要接着上班。”
“哼。”李时力晃了晃脑袋,不说话了。
夏强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一连串的脚步声后,他走下楼梯。李时力探头去看的时候,夏强已经离开了实验楼。
“就这?不闻不问?”李时力小声嘟囔。
“要没有老夏每天出去把我们的研究推销给那些人,我们哪来的资金做项目?你和我哪来的工资?”
“可是我们的项目哪有成果。”
陈言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时力一眼,“希望。”然后,他又沉浸到游戏世界里去了。
“把声音关了。”
“好吧。”陈言戴上耳机,实验楼里一下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
李时力在沉默和文献中度过整个下午,不知不觉中,电脑上的时钟提醒他,外面的天黑了。
他收拾好资料,看了看身旁,陈言在聚精会神地打游戏,李时力没说什么,准备离开。
“等一下。”陈言突然说。
“什么?”
“明天来帮我带点方便面、火腿肠什么的,你知道我的口味。”
李时力叹了口气,“好吧,你……”李时力还想再劝劝同事别总是吃那些方便食品,但想想还是算了。
陈言比李时力大两岁,是他的学长,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是在生活方面还不如第一次住校的大学新生,从来不知道打理生活。加入研究组第二年的时候,就因为房间卫生问题被房东赶了出来,陈言索性不再找房子,而是直接搬进了研究楼。他每天出了自己的房间就是坐在机房的电脑前,除了上厕所之外,几乎从不起来。弥漫在实验楼里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外面传进来的,还是从陈言那堆衣服散发出来的。
出了实验楼,刺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李时力连忙戴上口罩。这股味道永远笼罩着实验楼,因为身后三百米的地方,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填埋场。
尽管已经入秋,但是高温始终不退,来自市里的生活垃圾在填埋场里发酵腐烂,散发出的气味就像是一只吃了两吨榴莲被撑死后的臭鼬的尸体。
“我们必须每天看着生活垃圾在眼前堆积起来,才能时刻提醒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夏强是这样说的,李时力还记得自己听到那番话时险些流下激动的泪水。
后来他才知道,租下垃圾场旁边的这栋建筑当实验室,能够省下不少经费。
这栋建筑原本属于一片废弃的洗煤厂,坐落在一片煤矿旁边。那片煤矿曾经是市里面的支柱产业,连续十几年间,煤炭从地底下挖出来,一车一车地运往各地。但正当全国各地经济腾飞,开始飞速发展的时候,那片煤矿竟然挖空了。人们都撤了,洗煤厂自然也没有了生意,慢慢地也被废弃了。
又过了几年,市里面重新规划土地,把这片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土地重新利用,现在那片煤矿成了占地三万多平方米的垃圾填埋场,每天能够处理二百七十吨生活垃圾,是省里最大的几个垃圾填埋场之一。
几年前李时力刚来这里的时候,垃圾场还是一个大坑,每天的生活垃圾倾倒到坑里,用黏土和聚乙烯薄膜覆盖分层,然后再填上下一批垃圾。
这样的垃圾处理方法十分占地,并且有很多缺点,不过这是人类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办法。自从1869年人类发现了赛璐珞之后,塑料就成了人类最喜欢,同时又最令人头疼的东西。
在使用塑料的历史上,人类极为聪明。他们在实验室里合成了各种特性的塑料,超软的、坚硬的、有弹性的、透明的,钢铁、玻璃、皮革……几乎都可以用塑料代替。同时他们又蠢得可怕,他们让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由塑料填充起来,就拿脚下这垃圾填埋场来说吧,他们处理塑料的方法是,用一层聚乙烯薄膜——一种塑料,包住那些生活塑料,然后闭上眼睛说,塑料不见了。
三年过去,这座垃圾填埋场几乎已经达到了饱和,原来几十米深的大坑已经基本被填平。市里打算明年七月就关闭这个填埋场,在市北面再找一个大坑放垃圾。他们就像是准备越冬的松鼠,到处找地方藏东西,只不过他们留下的,不是储备的口粮,而是给后代的毒药。
远处还有几辆重型卡车在隆隆作响,一趟一趟地将城市各处收集来的垃圾倒进垃圾场。
一阵风吹来,带来更大的味道,几个塑料袋被吹得飘起来,在天空随风飞舞,像是海里遨游的水母。
实验室旁边的焚烧炉开始冒烟,那是陈言开始处理今天实验产生的各种废料,四十个培养槽里的失败试验品也将一起化为灰烬。
明天又将是无数个重新开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