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沉默了一会儿,坦然地告诉对方,自己小时候被核辐射污染,身体发育得比地球上最丑的动物还要丑十倍……阿勇说,这不成问题,他可以帮助她进行躯体转移手术。
这手术我再了解不过了—通过培养疾病患者的细胞,诱导分化出健康的人类躯体,但不产生意识。待新躯体快速发育到匹配年龄后,将患者的大脑连同神经系统整个移植进去,患者经历一段时间的适应,掌握崭新的躯体,则旧躯体上的一切病变自然不复存在。
只可惜,对天生善良的清儿来说,这项技术却是她决不能接受的禁忌之术。
“培养一具完整的身体,却不给她意识,这不等同于谋杀吗?”她问我。
“这怎么能是谋杀呢?现代社会已经完全承认了它……这是一项伟大的医疗技术!新躯体的意识根本就没存在过,没诞生过的生命何谈谋杀?最多也就是流产……”我说。
“难道流产就不是谋杀了?”清儿蜷缩在**,抱着双膝说,“哥,别为我费心了,就让我平静地死去吧……这些年拖累你够多了。”
人权至上的年代,清儿需要十五岁成年后亲自确认,才可进行躯体转移这种大手术,因为这种手术可能给患者心理带来终生的巨大影响。而她,选择了拒绝。
清儿拒绝手术那天说出的话,让我体验到一种无力挣脱的难受。虽然从懂事开始她就一直说不能接受这个手术,我却万万没料到她如此坚决,任我哀求也好,讲道理也好,她就是不接受。
诱导躯体在培育箱里的发育速度是普通人的八倍,她一直拒绝手术,躯体很快就在年龄上超过了她,算准时间诞生的“二妹”不得不报废,我还没敢告诉她。
这一次面对青春少年的爱情**,清儿还是没有动摇内心,她回应道,自己接受不了躯体移植手术的伦理基础,请求阿勇收回他的错爱。
然而阿勇的顽固也超出了清儿的想象。他甚至没有沉默犹豫,便坚持表示,这年代许多事情都有相应的机器人可以帮忙,正是前所未有的好时候。即使身体不便,他至少要跟清儿谈一场精神的恋爱,圣洁的柏拉图式的恋爱!
清儿终于被打动,在幸福的泪水中答应了他。他们一天天聊着说不完的话题,阿勇给她看北欧的风光和民俗,看极光下的动物和花草,加之都瞒着家长,日子里充满了甜蜜和刺激混调的幸福。
时间过得飞快,阿勇说他圣诞回国,约清儿平安夜见面,正巧这天我值班不回家,清儿便收拾了一番,只身赴约。
“他说他想吻我,可是一解开面纱……他吐了……当着我的面他……谁不想漂漂亮亮的呢?哥你知道吗,即使是我,也好想好想……做个美丽的女孩儿啊……”
在清儿梦呓般的倾诉中,我的神思飘回了她小的时候。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从小在梦里吵着要做公主的可怜孩子,我当然知道你多么渴望美丽,可上天却连健康都没舍得给你。
阿勇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他终究没做成柏拉图式的圣人,甚至在落荒而逃时本性暴露地喊了一句“我靠”……
这日夜不分的一周里,小刘医生来过几次,我没让她见到清儿。我很感谢她为清儿所做的一切,但一切都结束了,我从远郊医院为清儿办理了退院手续。
一周后,元旦到了,凌晨四点,街上电子爆竹声噼噼啪啪地响,我抬眼看向窗外,全息烟花以假乱真,绚烂得如同要诞生一个新世界的宇宙大爆炸。
新一年的到来让我心跳加速,手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清儿从宿醉中睁眼醒来,我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宝宝,咱们去做那个手术好吗?就算不为了美貌,你的生命也已经很危险了。没有你,哥哥可怎么活啊?”
清儿失神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握着她消瘦的小肩膀,直视她的双眼,眼泪涌了出来。
沉吟良久,她终于伸出变了形的小手,搭到我脸上:“哥,我答应你。”
我不禁双手发抖,但及时控制住了。
一个人沉浸在悲伤和恍惚中的时候,许多意识都会变得模糊,包括道德意识,或者不如说,世界观。
“信息确认完毕,手术预约成功!”人工智能确定是她本人同意,手术眨眼间便预约成功。
天亮了,我安抚清儿睡下,然后出去拿了最烈的伏特加,推开窗户对着寒风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