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雨松的惊讶一点不比驷水少。他不敢轻举妄动,只站在原地细细打量。怪物委顿在地,庞大身躯比部落中最魁梧的猎手还要高出不少。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它竟有两只对生的巨眼、四条双多节的“手臂”,还有关节方向极其怪异的“腿”!刚才在林中步行,听到这边传来惊呼,还以为是哪个部落迷失方向、误入神山的猎手。哪知解救下来,却完全不是人类!
驷水胆战心惊:“雨松哥,我就说神山不能进来吧!赤土伯警告过:进入神山者必死无疑。我估计,十有八九就是这怪物捣的鬼……”
“别胡说。”落雨松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看那地上一摊烂泥状的身躯,哪儿像能取人性命的鬼怪?更别提它刚才险些被茅膏菜和细腰蜂吃掉了!
落雨松蹲下身,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子,试探着抛了出去。
“咚!”石子打在怪物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怪物一动不动,看来彻底昏死过去了。落雨松壮起胆子,缓缓靠近。怪物眼睛睁得很大,但毫无神采,配上突起且微微下弯的嘴,一副愁眉苦脸的滑稽样。落雨松慢慢蹭到跟前,用方才充当火把的树枝推了推它,毫无反应;又试探着用脚碰了碰,还是没有动静。
“过来,帮我把它捆住!”落雨松招呼驷水。
驷水磨磨蹭蹭不愿靠近。
“快点!”落雨松头也不回,威严地说。
一天一夜,驷水早已把落雨松视为超级英雄,说一不二。一旦落雨松态度强硬起来,在他耳中就成了不可违抗的命令。
先前听到的呼救那么急切、那么惶恐,他头脑一热,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没有多想便与落雨松一道冲上来救人,现在正后怕得很,谁知茅膏菜里又掉出个怪物。他没有转身逃跑已然不易,怎么可能再上去动手动脚?驷水战战兢兢,侧着身子,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
“接住!”落雨松抽出昨天捕猎时搓好的绳子,甩给驷水,“和我一起,用最快速度打成死结!”
说不紧张是假的,落雨松也担心怪物突然苏醒—这庞然大物如果发起怒来,天知道什么样子!两人数着“一、二、三”同时开工,手脚麻利地先套住脖子,再将四条胳膊缠绕起来,最后是腿和脚。一切如常,怪物顺从地被翻来覆去,哼都没哼一声。为谨慎起见,落雨松又让驷水去林子里再收集些野藤,多多益善。
“可惜没有皮绳。”他摇摇头,“草绳总怕不够结实,还是多捆几道吧!”
两人忙活到太阳偏西,眼见怪物全身上下密密麻麻地绕满了绳子,这才安心,拖着它从凶险的茅膏菜聚生区离开,回到丛林,找了棵粗壮大树,在两片板根间安顿下来。
比狩猎还累!两人坐倒在地,都不再说话。
四周一片寂静。落雨松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不去想今天的遭逢和明天的打算,但很难。虽然吃得饱睡得着,其实他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神山处处透着邪门,不仅植物茂密远超出一般林地,而且异常高大。细心的他还发现,树木到了这里,下盘都极其发达。蜿蜒曲折的、粗壮的根破土而出,手臂一般相互缠绕,分不清究竟出自哪棵大树。相反,茅膏菜倒比外面小了不少,而且罕见地聚生在一起,就像被周边大树“圈养”一般……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带给他的冲击,都比不上旁边这昏迷不醒的怪物。
“该拿它怎么办呢?”落雨松想。按说,遇上这种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应该毫不留情直接杀死,但他破例了。因为首先,他判断捆绑成这样,怪物已然没有危险—连茅膏菜的叶片都挣脱不开,看来力量不会大到哪儿去。其次,确实很好奇,想看一看它苏醒过来什么样子。最后,他不愿向自己承认的是:毕竟两人辛辛苦苦救它下来,再要了结它的性命,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他向怪物望去,厚重的夜裹在身上,模糊了轮廓,让人觉得像一场荒诞的梦。不止怪物,这几天经历的一切,不都像一场梦吗?曾经肌肤相亲的乔叶、臭气熏天的地牢、千钧一发的逃脱、诡异邪门的神山,在脑海中云朵般飘过,渐渐弥漫成雾,叫人看不清前途。
“雨松哥。”驷水忽然怯怯地说,“我饿了……”
“什么?”落雨松这才想起,从中午忙到晚上,竟然没顾上狩猎。
作为猎手,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本就是常事。但驷水受不了,肚子很快咕咕叫着抽搐起来。他没有再出声哀求,却乖乖坐好,抱住膝盖,哀伤地望着雨松哥,一副落魄的可怜相。落雨松不禁莞尔,满怀的心事像被风吹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共同落难、逃生,又在神山的密林中共度一天一夜,落雨松已把这小跟屁虫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他同情驷水的苦命,也恼恨他吊儿郎当的懒散—一路喊苦喊累,大惊小怪,状况频出,还笨手笨脚地差点从山坡上滚落—幸亏落雨松反应及时。然而他几次要发起怒来,都被一声谄媚的“雨松哥”阻住了嘴。
吃饭这事也一样。驷水毫无狩猎经验,落雨松也没逼他帮忙,谁知这孩子竟然得寸进尺,天都黑了还说什么“我饿了”,让人有些不悦。但再一想,他又觉得可以理解。驷水从未和猎手一道出过远门,除去昨天和今天两次见落雨松狩猎外,对狩猎的艰辛全无了解,因此不合时宜地提出要求也就不算过分了吧?
“不行。”落雨松一边动手生火,一边摇摇头说,“天已经黑下来,没处给你弄东西吃。”
“唔……”驷水“懂事”地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让肚子不再翻腾一样。
火生起来了。夜色像合拢的手臂,将丛林紧紧抱住,只留下一片负隅顽抗的光明。落雨松借着摇曳的火光打量驷水,想起白天他不顾危险与自己一道“救人”。
“这孩子,本质倒很善良,只可惜缺了些男子气概。”他想。
昨天晚上,驷水吓得浑身战栗。在他看来,闯入神山与作为牺牲被投入猪笼草内无甚区别,“死掉”只是早晚的问题。落雨松当然没法反驳,毕竟人人都知道,神山是所有部落的禁地。不仅神山族附近这座,更远更偏的那些神山也是一样。但落雨松从小就想不通,究竟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