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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页）

第九章

黎明时分，一把石刃从天而降。

乔叶？落雨松努力屈身，向上张望，只看到微微发亮的天空，几片曲曲弯弯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摆。张望片刻，就觉得头晕眼花，他连忙躺倒在地。整整三天什么都没吃，仅存的一点体力，决不能浪费在无谓的努力上。

驷水被他吵醒，咕哝着抱怨：“好不容易睡着……刚梦见生火……还没咬一口呢……”

自从那天精神崩溃，驷水就把落雨松当作救命的最后希望。然而夜晚接着白天，任凭落雨松如何绞尽脑汁，依然一筹莫展。地牢下没有任何工具，无法割断绳索。况且洞壁光溜溜，找不到可以抓握的地方，即便挣脱束缚，又怎么可能像鸟儿一样飞出生天？

驷水重又放弃希望，昨天一下午都在仰头大喊：“给点吃的吧！饿死了！好歹给一口饭吃！”

落雨松被吵得耳朵嗡嗡响，训斥道：“够了，省省吧！”

驷水不服气：“省什么省！省下的力气能把绳子挣断？”

落雨松暗叹。他还没有放弃希望。好猎手永远不会在结局到来之前泄气。落雨松无端觉得，生命不会就此结束。纵使现在想不到逃生法门，仍须保留体力—否则在机会到来的时刻怎能抓住？可惜，这道理不会有人对驷水说起。

第一天夜里，两人曾经短暂交谈。落雨松由此得知这孩子自幼便没了亲人。妈妈在一次外出采集浆果的远征中遇难，永远消失在密林深处。族中有人想抚养驷水，却被他顽劣的脾气折磨得放弃，最终还是赤土挺身而出。

“让神的荣光感化他吧！”赤土说。

大首席科学家的确手段高明，软硬兼施，管教得驷水服服帖帖。年幼的他，常常为了躲避一顿鞭子而在芭蕉叶下诵经，为了多吃一条鱼而在瀑布底下修炼。驷水虽然调皮，却很聪明，经文背得滚瓜烂熟，赤土非常满意。有几次，驷水还在半梦半醒之际与一个“光明的声音”对话，醒来后记得一清二楚。

他向赤土转述，赤土惊异地说：“那是神的声音啊！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人才能听到！”于是让他将对话内容原原本本背诵下来。

“这不是八岁小孩能编造出来的。”赤土听后感慨，并鼓励他，“好好学，跟着我。等我老了，兴许你能当上大首席呢！”

谁知这光明无限的前途，却最终毁在他自己手上。差不多两个月前，魔鬼潜入驷水的心里。他竟然学别人的样子在夜晚外出，悄悄跑到河谷族的领地追求露水情缘。结果第一次就被赤土发现了。

驷水在神面前发下毒誓，力证自己“什么也没干”。赤土心软，饶过了他，只带他到议事场外，剥去衣物，当众责打一顿。这样，美梦彻底落空—神不会与德行有污点的族人交流，更不会让这样的人充当他在部落中的代言。

赤土依旧善待他。“你不会狩猎，还是安心做一名科学家吧。”他惋惜地说，“以你的天赋，日后想必能成为大首席科学家的得力助理。”

然而驷水太不争气。安分守己十多天后，居然再次偷偷跑去河谷族。由于赤土放松了对他的培养，这出格的行为，头几次竟然没有被发现，直到他成功追求到一位姑娘，两人好事做成。

那一夜，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让驷水年轻的身体欲罢不能，终于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再也起不来了。结果引来大祸。一觉醒来，驷水惊恐地望见日头已在正中，明晃晃的就像自己的罪行。“完了！”他想。现在回到部落，不啻公然承认走婚事实。

他决定逃跑，在无尽的绿树中寻求庇护。但自幼没学过狩猎技巧的他，怎能在密林中生存？只过了两天，就饿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回到神山族，直接摸到一座茅棚中，抱着一缸捣烂成泥、准备酿酒的野果，狼吞虎咽。直到赤土闻讯赶来，他还在大快朵颐。

驷水编了个弥天大谎，告诉赤土，自己是在午夜时分“被一位神秘访客叫出门去”，并引导他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静思，“倾听来自天上的声音”。然而这一次，赤土根本不信，直接拉他到祭台正中，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直指向天：“神明在上，你敢发誓说没有一句妄言吗？！”

驷水觉得要被掐死了。他明白自己应该发誓，应该一口咬定没有说谎，但在那时，他看到天上有一只圆睁的眼，正怒气冲冲盯着自己—那眼中泛起的银光让身边一切都褪去颜色！恍惚中，他看到族人们纷纷跪倒，就连赤土也匍匐在地，直到“天上的眼”渐渐隐没，部落归于平静。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下，赤土和众人依旧站在身旁。

“是你的罪行，引来了神的震怒！”赤土厉声高呼，手指颤抖着顶在他头上。

驷水感到无处可逃，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真的见到了神？抑或只是神的灵在他头脑中显现？他痛哭流涕，承认自己犯了罪，“身体已经不再干净”。盛怒中的赤土再没有一丝怜悯，当下命人将他剥了个干净，扔到地牢底下。就这样，他遇到了乔木，还有顶替而来的落雨松。

“你那‘天上的眼’我也见到了。”听过驷水的故事，落雨松告诉他。

驷水耸耸肩，他已经不再怀疑，是命运让他沦落至此。神的大能，他岂能蒙骗？神的责罚，他怎可逃脱？落雨松出现的一刻，驷水觉得仿佛看到一线生机，因此挣扎着、绝望地向他求援，但那不过是犹疑的尝试。随后，眼见落雨松无计可施，他便重又坠入听天由命的低谷。

“我求你救我出去，再一次触怒了神。”他恐惧得牙齿打战，“注定受尽折磨才能死去了！”

落雨松哑然。

然而第二天，空空****的肚子就逼迫他再次犯戒，公然违背“神的旨意”，向族人大喊大叫乞求施舍。

“我现在就想吃一顿饱饭！”在喊叫的空当，他对落雨松说。

地牢下面飘**着难闻的味道，除了两人的排泄物外，隐隐还有身体缓慢死亡的气息。落雨松叹了口气，果腹的欲望如此强烈，就连他都有向洞口高呼的冲动：扔下点东西来吧，什么都好！

谁知就在这群星渐渐隐退的早晨，竟然梦想成真—虽然不是食物，但在落雨松看来，却比食物更为美妙。

“起来！”他对驷水轻呼，“我们有救了！”

“什么？”驷水半睡半醒，不明所以。

“等我一下。”落雨松笨拙地翻动身体，向另一边滚去。地牢很小，两次翻转就到了头。

一定是乔叶。落雨松一看到石刃就笑了，仿佛透过上面粗糙的孔窍窥见她机巧细腻的心思—刃柄绑在石头上，确保落下来的时候刃尖朝上，不会误伤。多好，乔叶还惦记着他……

他试图将后背转过去，用手指摸索着捡起石刃，然而这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于是他翻回来，像蚯蚓一样原地打转，把头凑过去，奋力用牙齿叼住石刃。石刃上冰凉的污泥沾染了舌头，咬在齿间的分量让他打了个激灵。啊，他从来不知道，石刃如此沉重，就像他们的黎明，沉甸甸的命悬一线。

落雨松估计，大祭神就在日出之后。从昨天早上开始，不绝如缕的唱诵就被风带着从地牢上空飘过。可能因为与自己性命攸关，听起来格外怪异：既没有明显的高低起伏，又带着装腔作势的抑扬顿挫。在河谷族，科学家们集体唱诵一天之后，就会召集族人在祭台周围聚集。盛大的祈祷仪式过后，留下几名精心挑选的猎手在外围守护圣地，其他族人必须马上回到茅棚，在“牺牲”被抛入猪笼草前不得跨出一步，否则就要触犯神的怒火，很可能成为下一次祭祀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