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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在雅典瓦尔基扎富人区的一座寓所里,谢可征教授独自躺在沙发上看完电视转播,然后给国内的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就儿子的惊人成功互相道喜。这个结果早在他们预料之中,所以他们的谈话十分平静。

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响了,屏幕上是田歌的面庞,她眼睛发亮,两颊潮红,略带羞涩但口气坚决地说:“谢伯伯,向你祝贺!……二百米决赛后鲍菲有时间吗?如果他能陪我吃顿饭,我会十分荣幸。”

谢教授微微一笑,他想这个姑娘已经开始了义无反顾的爱情进攻。他也知道儿子已经成了世界名人,狂热痴迷的美女们会成群结队地跟在儿子身后。不过他十分喜欢田歌,喜欢她不事雕琢的美,也喜欢她的开朗和落落大方,更喜欢她是一个中国人。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田小姐,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自己同鲍菲联系吧。要抓紧啊。”田歌羞红了脸,说:“谢谢伯伯。”

两天后,二百米决赛结束了。谢豹飞以18。62秒的成绩再次夺冠—又是一个世纪性的成绩。这些天,费新吾和田延豹一直处于极度亢奋之中,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个罕见的“鲍菲现象”:为什么他能把同时代的人远远抛在后边?为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突破科学家预言的生理极限?他并没有服用兴奋剂,他事先要求对自己进行药检,正是为了向舆论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否他父亲发明了一种新的高能食品?或者是其他合法的方法,比如电刺激?

无疑,他创造的两个纪录会成为两座突兀的高峰,恐怕多少年内都无人能超越。这种现象并非绝无仅有。1968年,美国运动员鲍勃·比蒙的世纪性一跳创造了难以超越的跳远纪录,一直保持了15年。乌克兰选手布勃卡的撑杆跳纪录至今仍是运动员可望而不可即的彩虹。但尽管这样,在短跑中出现这样的突破仍是不可思议的,是极不正常的,因为短跑技术早已发展得近乎尽善尽美,它已经把人类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众所周知,水平越高的运动就越难做出突破。

他们常常心醉地、不厌其烦地回忆起谢豹飞在赛场上那份矫捷和飘逸。他们都是内行,越是内行,越能欣赏谢的天才和技术。费新吾自嘲道:“咱们这是秃子借着月亮发光呀。中国人在这方面成绩平平,拉个华裔猛夸一通。说到底,他的奖牌还是美国的。”

田延豹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忽然扭头问:“他会不会是个混血儿?你知道,远缘杂交—这个名词虽然有些不敬—常常有遗传优势。比如有传言说法国著名作家大仲马是黑白混血儿,他的体力就出奇强壮,常和狐朋狗友整夜狂嫖滥赌,等别人瘫软如泥时,他却点上蜡烛开始写小说。他的不少名著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费新吾摇摇头,“不,我侧面了解过。他是百分百的中国血统。”

3天没好好睡觉,两人真的乏了,他们洗浴后准备好好地睡一觉。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拿起电话,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看来对方切断了视频传输,他不想让这边看到他的面貌。

那人说的英语,音调十分尖锐,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是费新吾先生吗?”

“对,你是……”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有一点内幕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

费新吾摁下免提键,同田延豹交换个眼色,“请讲。”

“谢豹飞的胜利大家都知道了,也许,作为中国人,你会有特殊的种族自豪感?”

那人的口气十分无礼,费新吾立即滋生了强烈的敌意,便冷冷地说:“我认为这是全人类的胜利。当然,同是炎黄后裔,也许我们的自豪感更强烈一些。是否这种感情妨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那人冷静地回答:“不,毫无妨害。我只是想提供一点线索。谢豹飞今年25岁,26年前,谢可征先生所在的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曾提取过田径飞人刘易斯先生的体细胞和精液。”

费新吾一怔,随后勃然大怒道:“天方夜谭,你是暗示……”

“不,我什么也不暗示,我只是提供事实。谢先生和刘易斯先生正好都在雅典,你完全可以向他们问询,需要两人的电话号码吗?”

费新吾匆匆记下刘易斯的电话,又尖刻地说:“即使证实了这个消息又有什么意义?我看不出刘易斯的细胞和谢豹飞先生之间有什么联系。”

那个尖锐的嗓音很快接着道:“请不必忙于做出结论,你们问过之后再说吧。明天或后天我会再和你们联系。”

电话挂断后,两人很久都没说话,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仍在折磨他们的神经,就像响尾蛇尾部角质环发出的声音;那个神秘人物的眼睛似乎仍在幽暗处发出绿光,就像响尾蛇的毒眼。他是什么居心?他主动向两个陌生人提供所谓的事实,而这两个人既非名人,又不属新闻界;那人清楚地知道谢可征和刘易斯还有这儿的电话号码,他是怎么知道的?没准儿他在跟踪这些人。

田延豹摇摇头说:“不会的,谢豹飞身上没有任何黑人的特征。”

费新吾愤愤地说:“即使他是用刘易斯的**人工授精而来,又有什么关系?我难以理解,这个神秘人物披露这些情况,是出于什么样的阴暗心理?!”

但不管如何自我慰藉,他们心中仍然很烦躁,莫名其妙地烦躁。半个小时后,田延豹下了决心:“我真的要问问刘易斯,我和他有过一段交往。”

费新吾没有反对。田延豹拨通了刘易斯的电话,但没人接。他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又出现了几次忙音。直到晚上11点,屏幕上才出现刘易斯黝黑的面孔和两排整齐的牙齿。他微笑地说:“我是刘易斯,请问……”

“刘易斯先生,你好。我是田延豹,你还记得我吗?多年前世界田径锦标赛百米决赛那个倒霉的中国选手。”

刘易斯笑道:“噢,我记得。我很佩服你当时的毅力。你现在在哪儿?”

“我也在雅典。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提一个无礼的问题,如果不便,你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他简单追述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刘易斯先生,你真的向谢可征先生提供过体细胞和精液吗?”

刘易斯耐心地听完后说:“田先生,今天你已是第八个提问者了,我刚回答了七名新闻记者的同样问题,这已在舆论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田延豹和费新吾交换着目光,现在问题更明显了。那个打电话的人是想掀起一阵腥风恶浪把胜利者淹死。

刘易斯接着说:“对,我记得这件事,我是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过的,那是个严肃的学术机构,他们希望得到一些著名运动员的体细胞和精液进行某种试验。刚才几名记者都问我,鲍菲的父亲是不是那个研究课题的负责人,我的回答是:可能是一名姓谢的华裔,不过这一点我记得不准确。”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知道那个多事的家伙是在暗示什么。坦率地讲,我非常乐意有这么一个杰出的儿子,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鲍菲·谢先生身上,你能看到一丝一毫刘易斯的影子吗?”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这笑声也冲淡了田、费二人心中的阴影。刘易斯快言快语地说:“不要听他的鬼话!不管这个躲在阴暗中的家伙是什么人—我想大概不会是黄种人—他一定是个心地阴暗的小人,他想制造一些污秽泼在胜利者身上。不要理他!”

放下电话,两人都觉得心中轻松了些。田延豹说:“不必给谢老打电话了吧?”

“不必了,不要搅扰他的好心境。”费新吾沉思地说,“你说,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什么动机?莫非他也是短跑圈内的人?是失败者的嫉妒?就像逢蒙暗算了后羿。”

田延豹勉强笑道:“那,我是最大的失败者。”

费新吾知道自己失言了,这句无意的话又勾起了田延豹已经冷却的痛苦。那年温哥华世锦赛他也在场,是他和中国田径队的领队到警察局领回了烂醉如泥的田延豹。清醒过来后,田延豹对头天晚上的事完全没有记忆。按那时中国田径队的严格纪律,肯定是要给他一个处分的,不过领队也是运动员出身,知道20年奋斗而一朝失败是多么深重的痛苦。于是,他和费新吾悄悄把这事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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