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科幻影片,也不是科幻小说,这是真的。发—现—了—外—星—飞—船!”丈夫一字一顿地念道,“两个小时前刚发现的,是用光学望远镜直接观察到的,它离地球仅仅有一个月的距离。当然,这都是粗略的估算。科学家和政府首脑全都乱作一团了!”
“有多少艘飞船?”
“一艘。”
“现在在哪儿?”
“在麦哲伦星云方向,具体距离有待测算,可以肯定已经进入了太阳系。”
“尝试联系了吗?”
“还没有。要知道,没有任何国家的政府准备有应急方案!他们全都乱了方寸!”
挂上电话,电话铃又急骤地响了,这回是地面站打来的,同样的内容。放下电话,她冲进值班室,亢奋地喊:
“杜宾斯基,发现了外星飞船!有三家天文台同时发现了外星飞船!”
杜宾斯基起身,惊愕地张大嘴巴,这个蠢乎乎的表情足足定格了几十秒钟。他从白文姬的表情中看出这不是玩笑,便忘形地喊叫着,紧紧搂住白文姬在屋里转圈。
那时他们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成为地球的黑色纪念日,历史将在这儿凝固。第二天早上,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飞船离地球不是一个月的距离,而是三天的距离!原来的估算错了。这艘飞船是以半光速飞行,现在它已在明显地减速,地球天文台所以能观察到它,就是因为减速时反喷的能量束。而且,这艘飞船十分庞大,相当于一百艘航空母舰。
最重要的一点:地球和飞船没能建立起联系,地球匆忙发出的大量问询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地球人没法弄清,这艘飞船是否是一艘“死飞船”。
丈夫在转述这些消息时,眉尖微有忧色。其实,白文姬的直觉也一直在向她报警。无论如何,这艘外星飞船的造访都太过突兀,太不正常。不妨换一个角度思考:假如是地球人发现了外星文明,那么,在驾驶飞船造访之前,地球人一定会早早地发出联系的信息:“我是你的朋友,是一个友好的种族,我们打算来拜访你们……”这样的提前问候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外星飞船会顽固地保持缄默?
不过,也许外星人根本没有发明无线电通信?也许外星人认为不告而来是最高的礼数?不要忘了,他们是外星人—“人”这个字眼在这儿只是借用,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身体结构?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他们靠什么能量生存?
这些都是未知之谜,所以,尽管心中隐隐不安,白文姬仍急切地盼着谜底早日揭开。
两个小时后,丈夫打电话告诉她,外星飞船的形状已经观察到了,是蜂巢形结构,很可能那是几百艘独立的飞船,在升入太空后拼合在一起。所以,这不是一艘飞船,而是一支舰队。
丈夫声音低沉地通知她:“这是他最后一次电话,因为他们马上要忙开了。”白文姬心中不由一沉,她当然明白丈夫的意思,因为,丈夫是在武器研究所工作。
20年前,也就是2324年,小文姬已经记事了,她忘不了那年全人类欢庆的一件大事:人类经过公决,以绝对多数票通过一条法令:“立即销毁各国现存的所有重武器,当然首先是核武器、生化武器及其运载工具。”这是划时代的一天,它标志着人类终于告别野蛮,步入了理性时代。武器,这个人类互相残杀的怪物,这个人人憎恶却又摆脱不掉的怪物,终于寿终正寝了。
当然也有反对意见,他们认为人类应保留太空武器,如星际导弹、太空激光炮等,以应付可能的外星侵略。但这些反对意见被另一种简单明快的推论驳倒了:“如果某种外星文明能到达地球,那它必然已经超越野蛮阶段而步入高度文明,因为,高度发展的科学与野蛮是水火不容的。那么,这些外星文明就不会残忍嗜杀,不会具有侵略性,地球文明的发展不就是明证吗?”
这真是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关于它的正确性,几天之后的事实就给出了最明确的验证—可惜是否定的验证。
不过,人类公决时也考虑了反对意见,决定在全世界保留五个武器研究所,它们的责任是保存所有有关武器(尤其是太空武器)的知识,一旦需要,可在短时间恢复生产。丈夫夏天风是位于中国的第四武器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白文姬常取笑他选择了一个古董职业,就像是中国古代传说中所说的“屠龙之技”,永远没有使用的机会。因此,“你尽可在那儿做一个东郭先生,不会有人揭穿你的。”
她没有想到,丈夫的屠龙之技会很快派上用场。不过,她知道已为时过晚,太空激光炮、星际飞弹都是些极度复杂的玩意儿,即使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生产,也只能在数月之后交付使用,而现在,那艘来意未卜的飞船离地球只有三天的距离了。
9700米的地下是没有日升日落的,他们只能凭借钟表来掌握时间。2344年5月26日晚上8点—历史的时钟将在这一刻停摆—白文姬值完白班。来换班的杜宾斯基满脸疲倦,他一直没有休息,守着电话一个劲儿地向外询问。他告诉白文姬,这几个小时没有任何进展。“暴风雨前的平静。”他补充道。
他的预言很快被证实。白文姬草草吃了晚饭,也迫不及待地向各处打电话。地面站的小刘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美国肯尼迪发射中心正在发射升空的‘代迭罗斯号’飞船发生爆炸,8名机组人员全部丧生!”“代迭罗斯号”是各国政府一致决定发射的,是人类与外星飞船联络的信使。它的爆炸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准备太仓促。小刘还说:“据小道消息,‘代迭罗斯号’飞船不光是信使,它还携带核弹以伺机行事。飞船的爆炸未能引爆核弹是不幸中之万幸。”
惊人的消息接踵而来,外星飞船忽然吐出数百艘小飞船,像蝗虫一样向地球扑来。至此,外星飞船的狞恶嘴脸已暴露无遗,但地球上却是出奇的平静,各国政要不再向民众发表讲话,人们都麻木地等着蝗虫飞船逼近。地球已变成了一个完全不设防的村庄,只能坐以待毙。
爸妈打来电话,从表面上看,他们的表情仍然很平静:“文姬,呱呱会说妈妈了。呱呱,喊妈妈!”呱呱咯咯地笑着,弹动着小嘴唇发出“妈妈,妈妈”的声音。呱呱外婆说:“乖乖,亲亲妈妈,亲亲妈妈!”呱呱把嘴巴贴在可视电话屏幕上,乖乖地亲了几下。白文姬也透过电话亲了亲孩子,默默地,一往情深的亲吻。
她和女儿、父母道了再见,挂上电话,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她当然懂得爸妈的用意,一旦有了什么意外,这就是亲人之间的诀别了。
白文姬牢牢地守着专线电话,真恨地下观测站的建造者们为什么不把电视信号接下来,这样她就能及时了解事态的变化。而现在,她只能凭一台时断时续的电话,从简短的回话和有限的视野中揣测地面上发生的事情。
丈夫那儿音信全无,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已经组装出适用的武器了吧?两小时后,地面站小刘说:“敌方(他们已不假思索地使用这个名字)的子飞船已进入大气层。他们是从各个位置进入大气层的,平均分布在各大洲的上空。现在全部停留在距地面3万米的高空。在这个高度,人类基本上是无能为力的,除非用火箭把它们摧毁,但为数寥寥的火箭对付不了蝗虫般的敌方飞船。”
所以,只有坐以待毙,让恐惧和悔恨咬啮着心房。现在,恐怕所有人都后悔20年前的决定,后悔不该彻底销毁保护地球的武器!
凌晨4点,离接班还有一个小时,白文姬决定少睡一会儿,虽然地球吉凶未卜,但她仍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责。她没有脱衣服,倒到**立即入睡了。她梦见千千万万只蝗虫在高空振翅,用复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在睡梦中,白文姬忽然觉得极度不适,就像有人伸手探进她的脑袋拼命搅动,搅得天旋地转。哇的一声,胃中的食物喷射出来。在这一瞬间,她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痛苦,似乎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受挤压,每一个细胞都在遭受针扎,与这种痛苦相比,死亡真是太轻松了。
她没有死。
她慢慢睁开眼睛,被刚才的打击所驱散的脑细胞又慢慢归位,拼出一个模糊的神志。她仍然非常难受,头部感到炸裂般的疼痛,耳朵、眼珠和每个关节也都在阵阵发疼,稍一动弹便觉得天旋地转,恶心欲吐。
但不管怎样,她的神志总算又慢慢拼合了。面前黑漆漆的,没有丝毫的光亮。她曾以为自己是瞎了,只是后来发现某些荧光仪表还有微弱的绿光,她才敢确信不是自己眼盲,而是停电。地下室内也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交流电的嗡嗡声,通风管道的咝咝声,以及所有平常不为人察觉的无名声响。这种过度的寂静仿佛形成一个压力场,用力挤压着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