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克阿德!
埃舒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代表富饶、幸福和欢乐的名字—特克阿德—神赐予的土地。
这句话平息了遍地的愁苦,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很简单,阿马在自愿前往神之地的人中挑选了五人随行。神没有选择巫师,因为他们无法长途跋涉。神也没有选择猎人,因为他们虽然敏捷,却不如耕夫那般壮实。伶俐的埃舒没有被神选中,这让他稍微有些失落。不过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神离开部落后,他马上就有事做了。巫师们派遣了跑得最快的人,将神的到来通知给其他部落,埃舒也带着口信向南边的约鲁巴部落奔去,他要告诉那里的巫师们:“神来了,神的船队在沿海岸南行,他们还要挑选更多的侍从!”
林士仲看着五名昆仑奴被请进舱房,顿感心中大石落地,背脊上的津津冷汗也仿佛化作清泉流淌。他原本对这装神弄鬼的把戏没几分把握,幸好堂兄施展方术压住了气势,这才首战告捷。一旁的林百万比林士仲更为欢欣,已是手舞足蹈直奔酒舱而去,身后一众伙计手捧脸盆、毛巾追之不及。
这边也有伙计帮林士仲等人净手擦面,将抹在皮肤上的乌黑油灰洗去,唯有扮“迪奥”的船工等不及去妆,手忙脚乱地脱了冒烟长袍,把它扔得远远的,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这件生烟“神袍”乃是将数个火浣布手炉缝于衣服褶皱中制成,炉内燃有艾草,虽不会引燃衣物,却也让那船工感到无比痛苦。
林士仲洗漱完毕,便脱下了那身白色绸缎长衫,却见一边的大食翻译“莱格巴”依旧蒙着眼睛洗手,便觉好笑,便向他招手道:“伊本兄,您今日实为辛苦,这布条可以除下来了。”
伊本抬手在脸上摸了摸,似是才刚发现,自己也哑然失笑,向林士仲作揖道:“谢四爷关心,这布,不碍事。戴了半日,就忘了。惭愧啊。”说着伸手解下布条,揣进怀中。这黑布条上裁有布缝,挡在眼前不妨碍视物,外人却难以察觉。伊本摘了眼带,却不知该怎么脱衣服,其实他们几人没有合身的绸缎长袍,都是用整匹料子缠在身上扮神。伊本左绕右绕地解着绸布,忽又想起一事,忙问林士仲道:“大掌柜他,真的能和神灵,沟通?”
林士仲摇首道:“障眼法而已,前几日演练时不都讲明了吗?全是按您所述的部落神话扮出来的。”
“我是说,那火……”
林士仲这才明白,伊本挂念的是那“驭火之术”,便笑道:“那是方术,嗯,与迪奥那浓烟相似,小把戏。”言罢,又忆起伊本,也就是莱格巴,初见火势暴涨时也曾惊慌失措,觉得该与他讲明白些,便接着说:“掌柜他事先将硫黄、铜粉等物藏于袖中,瞅准时机依次撒进火里罢了。火中掺了这几味方子,必会有诸般变化。”
伊本似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基米亚!奥基米亚!”(注:alkimiya,阿拉伯语炼金术之意。)
林士仲虽不明白“奥基米亚”为何意,但想来是大食人对此类手法的称呼,便也没再追问,只安排好了“诸神”休息,便提了纨扇去底舱找林百万。
到酒舱时,果见林百万在饮酒庆贺,他此时已被伙计们拉扯着换上了青布长衫,见林士仲进来,照例拉他陪酒。此时舱中已换进不少哈米尔造的椰酒和棕榈酒,这椰酒味道醇厚,很得林百万欢心,加上他心情大好,拉着林士仲便说了一堆豪言壮语加醉话。林士仲小口抿着酒,在一旁笑着听他嚷完,道:“子敬啊,刚才伊本翻译问我篝火的事儿,我跟他说是你撒了硫黄、铜粉,但那紫色火焰,我却也没见过,究竟是使了何种手法?”
“嘿嘿嘿,那个是……花岗、花岗石粉末。”
“石粉?”
“大别山的花岗石粉,烧之则紫,很漂亮吧?”林百万打着酒嗝道,“方术这东西,有些时灵时不灵,有些百试百灵。嘿嘿嘿,就说这个石粉吧,皖地花岗岩烧之浅紫,滇地花岗岩烧之明黄。做石材生意的时候我就靠这个验货,从来没错过。”
林士仲心里倒也明白,堂兄他所学的方术涵盖卜、数、技、巫诸项,其中铜钱“卜卦术”偶尔灵验,“巫术”从未成功,倒是被他称为“技术”的这项十分可靠,每次重复都能显现出相同的效果。
这大概就是技术和其余方术的区别吧,所以堂兄才选了这套手段?
想到这里,林士仲又隐隐觉得不安,今日一番作为,既非猎获,又不似招募,更有一件令他十分在意的事……
“子敬啊,伊本先前说那些人是生番,没有田地屋舍。可今日见他们,村庄虽是简陋,却有耕种庄稼的。”林士仲说完不见堂兄应声,转头看去,林百万已经酣然入睡。林士仲也是无法,只好起身上了甲板,临走时给林百万留了舱门透气。
他在船舱过道中又想起大别山花岗岩的事,便又忍不住摇摇扇子,吟起那段李太白的诗词:“山之南山花烂漫,山之北白雪皑皑。此山大别于他山也。”
商队“南下进货”的行程比预想中更为顺利。各部落间频繁联络使得“天神降临”的观点深入人心,林百万表演的种种“神迹”也更易为人所信,甚至有不少人在听到消息后拥至海边朝拜。林百万自然乐得省心,林士仲却不愿再参与其中,“达佐德日”的角色便由他人改扮。
船队按部就班地驶过二十多个沿海部落,最终登船的昆仑奴人数接近四百,比林百万事前估计的还多了两成,早先准备的舱房日见拥挤,最后连林氏兄弟所乘的主船也不得不辟出一间舱室,安置了十名昆仑奴。这些人自入舱起,便被“莱格巴”告知不能离开房间。他们的食宿均有专人负责,林百万还特别吩咐过,决不能让昆仑奴看到船上的大食人或哈米尔人,而每日当值的汉人船工倒也不用特意涂脸。待到船队返回哈米尔港时,林百万干脆拿银钱买通了奴市官吏,立下空白人头券,硬是没让昆仑奴下船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