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她这样就说她是女汉子,不,错了,她是个真女人。她习惯用Greed,那种古老中带有几分奢侈的香水味道我至今难忘。她从不大声说话,也许因为她很少说话。学术问题除外。记得一次有个中将过来讲座,也是个弹道专家。不知道讲错了什么,她就当着礼堂几百号人站起来指出,然后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有人暗自看笑话,萧笛你得罪中将,不管你后台多硬这下你有好果子吃了。
结果她什么事没有。只有我知道事后她亲切地拉着那中将的手叫伯伯,伯伯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敢怪你呢?
有一次我去她家里玩,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她家里有一架三角钢琴。
我说:“你玩琴?”故意用了个很浮夸的‘玩’字。
她说:“嗯,我弹琴。”
我说:“喜欢谁弹的琴。”
我以为她必定是一串李斯特、贝多芬、老柴,心想哥小时候被爸妈逼着学琴容易吗我,今天不在你面前露两手对不起我那两卡车奖状。
结果她说了一个三个字的名字:“朱小玫。”
我那毛爪爪地在琴上摸来摸去的手突然停下了。朱小玫,我学琴的时候专门关注过她,那个华人老太太除了在中国不火,基本上哪儿都火。她专攻巴赫,琴声很干净。
我瞟了她一眼:“看不出来啊。”
然后我像个做饭的伙头师父一样将脏兮兮的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琴声从手里流了出来。当我弹完的时候,萧笛的眼神变了。
“《哥德堡变奏曲》,你弹的真和朱小玫一样,看不出来啊!”
我眉毛一扬,说:“你看不出来的事儿还多呢”
我们这样的两个人相互爱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个神秘女人的很多事情对我来说是个迷,比如她从来不跟我讲她家里的事,我连他爸妈的名字都不知道。其实当时我俩都清楚,她这样的背景是不太可能和我这种只靠聪明混起来的男人走到最后的。这个女人时而冷得像铁,时而热起来能把你烧死,我发现我看不懂她,有个俗气的比喻说女人像书,我在无数个夜里把她翻来翻去,也没能读懂。在她离开之前,我想一定要读懂她,然后才有理由忘了她。
但是我没能来得及,她就像太平洋上的飓风,来去匆匆。
那天的雨死命地往我身上砸,有没有伞区别不大。亚龙湾上的情况已经看不清楚,只见到巨大模糊的墟影。好多年前,我们全家曾经到这里潜水。那时龙虾如斗,沙子金黄。
市里面响起了高音喇叭,提醒人们雨越来越大,注意防灾减灾。
这时候我竟然还带着个破耳机听李伯清的散打评书。他是四川著名笑星,起航前就死了,他开创了自己的艺术流派。没事,或者有事的时候,听听他的评书是我多年的生活习惯。
面前是雨,无穷无尽。耳机里是李伯清,他在讲四川以前黑社会的轶闻,里面有一句:“我们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那场雨连下四十几天不停,天晴的那天,我们见到了最壮观的彩虹。那虹横跨上千公里,颜色异常明晰,就像被咬的只剩最后一口的大号棒棒糖。
一个信基督的朋友大声吼叫:“约记,约记,虹是耶和华和诺亚的约啊,人类得救了。”
我点了一支烟,说:“这么大的雨怎么会不出现彩虹,那不是什么拯救的约记,我们已经是弃儿了,弃儿不需要拯救。”
雨停之后大家都从龟缩的小平房里出来,我每天就在这座城市闲逛,因为高墙的存在,平地上看不见大海,大家开始渐渐习惯这种生活。除了偶尔半夜惊醒,听见有模糊的潮音。
新闻过一段时间就会报一下“蓉”的位置,比如:“我们是在离琼州海峡37公里的地方,天气晴朗”,虽然这时已经没有琼州了,也没有海峡了。
那时,我整日喝酒、抽烟、爬墙、聚会,朋友都说我好不自在,但我心里的疑虑重重。
洪水灭世之后,其他城市在哪里?官方为什么迟迟不公布他们的消息,也没有其他城市靠近“蓉”展开任何接洽?洪水灭世后的地表状况是怎样的?从不太准确的位置报告来看,很明显,我们在往南行驶。巨型平台的动力珍贵,往南行驶必定有其目的地,那么这个目的地在哪里?政府的人呢,为什么除了安抚情绪就没有人能站出来给大家答疑解惑,全面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
经过不断思考,一个隐含着巨大不安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成形。
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军方的电话,
“你好,我是萧政委”。电话那头是个低沉稳重的男声。
“你好,萧政委,我是陈震少校。”
萧政委简单地报了一下自己所属的部队和军衔,让我明白他对我有命令的权利。他的声音充满威压,但也不乏恳切,“小陈啊,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