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这也是训练未来太空战士的一部分吗?”
统帅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自然,笑道:“孩子们也要有轻松的时间不是,不能对他们太严苛了。”
“统帅,”何笙盯着他的眼睛,“我请求与地球联系”。
“为什么?你要知道你的家人,朋友现在早就死光了,你别忘了自己已经冬眠了三百多年。”
“我只是想听一下那边的声音,随便谁说的都行,只要是从地球传过来的。”
“没这个必要,真的,信息一来一回也要十几年,到时你都已经忘了自己问了些什么。”
“是不是已经失去联系了?”何笙突然压低了声音,好像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呃?怎么,怎么会?”
“为什么冷冻库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你说过,那里边还有你的士兵,真正的士兵,而不是这些孩子!”何笙提高了嗓音,伸出手指着旁边的孩子们,他们此刻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两个人,刚才的欢声笑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吓到孩子”。统帅紧张地望了一眼孩子们,然后沉默了几秒钟,说,“你跟我过来。”
他们来到了航运舱的引擎室。
引擎室很热,非常热,房间中央有一个陷入地下的巨大物体,外形像一根超级试管,上端的黑色盒子连接着管道和导线,而下面,就是金属铀的核反应堆,飞船的全部动力就来自这里。
何笙从未见过飞船的引擎,脑子里也几乎没有任何关于飞船结构的物理知识,他现在只觉得很热,还有,很安静。
“你现在看到了”,统帅的话变得毫无感情,“我们的引擎已经停止工作了。”
“你说什么?”何笙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的飞船已经在原地待了十年了,你还不懂吗!”统帅几乎是冲着他喊出来的,何笙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像陷入了某种癫狂。
“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次意外。”统帅的声音又苍老起来,“启程一百五十年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陨石流把我们战舰的方阵冲乱了,我们的飞船偏离了航线,脱离了队伍,等到重新找回方向,我们已经偏离了太远太远,我们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才又回到原来的航线上,但是这次意外不仅使我们失去了与地球和队伍的联系,也多消耗了飞船半个世纪的燃料,更使得很多人提前苏醒过来,然后,我们发现自己再也到不了目的地了,燃料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飞船坚持不了二百五十年的航程,到最后势必中途熄火,所有人都会死去。你能想象接下来在这艘飞船上会发生什么,自杀、谋杀,动乱,如果不是统帅,这条船早就死掉了。”
“统帅?”何笙又吃了一惊。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统帅,我不过是统帅手下最普通的一个卫兵罢了,在十年前,他们最后一次从冬眠中醒来,然后在第三次动乱中全部死去了,那个时候,飞船正好耗光燃料,陷入停滞,我们的希望也全部破灭了。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因为那些孩子,那都是后期没有冬眠的人留下来的,他们的父母在绝望中死去,我不想像他们也一样。”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我还在沉睡,为什么你直到现在才唤醒我?”
“因为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诗人”。
何笙笑了,自嘲地笑了,是啊,他只是个诗人罢了,诗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这时他突然想起那个分手的月夜,她对他说,“你真傻,你忘了自己是个诗人”。
她是对的。
太空对于诗人来说是致命的。连身经百战的铁血战士都不能忍受的东西,又怎是他一个弱不禁风的诗人可以忍受的。“可是何笙先生”,老卫兵接着说,“你现在才是这艘飞船最重要的人,孩子们需要你,你是他们的梦。”
“你没告诉他们真相,这样太残忍了!”
“我不会的何先生,永远不会直到我死。当然,还有最多十年的时间核反应堆就会完全冷却下来,到时飞船的一切供给系统都会瘫痪,我们会与飞船一起死去,但我恳求你,不要让孩子们在绝望和孤独中死去,在这最后的十年,让他们知道多一点自己的故乡好吗?他们从未见过白天与黑夜,从未见过春夏与秋冬,从未吸入过泥土的气息,见过真正的风,你能帮帮我,给孩子们一个故乡的模样吗?”
何笙没有说话,他的双眼已泛起了白色的光,像故乡头顶那轮明月,很皎洁。
“孩子们,注意我要提问题啦,地球是什么模样的呢?”
“球体!”一个孩子站了起来。
“是两极稍扁,赤道略鼓的不规则球体!”另一个孩子不服气地说。
“你们都错了,依我看,地球是一条鱼,它在银河的那一头,我们在银河的这一头。”一个眼睛闪闪发光的女孩兴奋地喊道。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地球比喻成鱼的,你还不知鱼是什么东西吧,不过你的答案,我给满分!”
何笙与孩子们笑成一片。
“孩子们,其实地球很小很小,但是那里的天空很大很大,我用两条腿,跑一年,也不能从一边跑到另一边。地球很小很小,但那里的群山很多很多,我记住了好多座山峰的名字,比如珠穆朗玛、阿尔卑斯、喜马拉雅、东岳泰山西岳华山,还有长白山等。地球很小很小,但那里的颜色很亮很亮,比如我笔记本里夹了许多年的红色枫叶,还有雷雨天一秒钟划破苍穹的闪电,此刻它们在我眼里,比群星还要璀璨……”
“孩子们,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们都要记住,你们的故乡永远是最美的,而总有一天,你们会回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