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城时,当当满脸认真地说:“咱们今晚试着过城墙吧。”和她对视的几秒钟,我有种异样的感觉,感觉她的脸庞正泛着圣洁的光芒。后来回想,可能是当时车上正放着欢乐颂的缘故。
我说:“你不怕疼了?”
当当撇下手机嚷道:“怕疼我会答应你这破实验?”瞪大的眼睛把圣洁的光芒一扫而光。
“你这样子,别人会以为要做实验的对象是我。收敛点,咱们俩的小命可都在我手上。”我敲了敲方向盘,当当对我的威胁不以为然,她指了下老城的方向,又玩起《星际塔防》。
在进入门洞前,当当显得很安静。
我说:“要过了。”
当当只是点了点头。
雪弗莱全速冲向门洞,在那一瞬间的黑暗中,我的心沉了一下。我不确定这个女孩是否能面对一个不同的世界,也不确定这个世界是否必须由一个女孩来拯救,我能确定的只是她的笑容与我的梦境是相同的。当当你确定接受你的未来吗?当当,你能听见吗?
“我……听见了……”当当虚弱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
“你听见了什么?”我开始变得紧张,一脚踩在了刹车上,门洞已在后方。
“断断续续的低语,语速很快,可我……可我没听清说些什么。”当当脸色惨白,额头渗着汗,眼中却跳跃着兴奋。
我不禁松了口气。
经过这次试验后,当当把下班后的时间全用在了研究如何更快地穿过城门洞,她认为如果速度更快的话,就能听清纠缠了她十几年的话语。我分析了门洞两边的道路走向后,基本否定了用轿车更快速地穿过的想法。
“你说,那些话里可能会有什么?”当当把最后一个蛋挞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外面夜色渐浓,店里面的人已不多。
“你脑袋里的东西,我怎么能猜得出来?”我晃着哗哗作响的可乐杯。
“我在想,也许是一堆宝藏的地点,价值连城,你看咱这城里不是经常挖着值钱的古董吗?也许是一个城市升级计划,在特定的时间里做到某些改动,这个城市便能升级到更高的级别,就像魔方拼接一样?也许……”
“就算有宝藏或者城市升级计划,凭我们两个能挖出宝藏,完成那些改动吗?”我打断了当当的自言自语。
“是啊,这真是个难解题。”当当撅着嘴说。
我不知道当当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无论从哪个方面这都是个不怎么好的兆头。
看着面前的女孩,我真想说:你才是个难解题,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要难。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到外地出差了半年,当当辞职了一段时间,给我的理由是少了我,她没法适应一个人坐车,然后换了份离家近的新工作。而这座城市在北方的风中正舒展它的筋骨,扩展自己的地盘,日益拥堵的车流让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不得不考虑更有效的交通解决方案。
我回来时已是初春。在车站,当当给了我一个久久的拥抱,我说身上一路的灰尘都让她蹭干净了,当当笑着说就当是给她的礼物之一,我被这个丫头彻底折服了。
第二天,天气微凉,我端着两杯热饮在当当家楼下等她。当当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手里除了包,还拿着份报纸。
“我找着了,我找着更快的方法了。”当当兴奋地说着,把手中的报纸递给我看。
报上被当当用铅笔画出的地方显示这座城市的地铁将在今天开通,设计最大时速可以达到每小时120公里,而从下面的线路图可以看出,这条开通的地铁线正好从城墙下穿过。
“你的意思是,坐地铁试试效果?”我把一杯热饮递给她。
“是啊,是啊,这速度应该是足够了,你看呢?”当当使劲地点点头。
“这速度可是上次的两倍,你认为自己能承受吗?如果真有个什么意外,你的父母怎么办,你……”
“怎么扯到我父母了,你什么意思,不想陪我去就直说,我可以一个人去!”当当把准备凑到嘴边的热饮重重地摔在路边。
“当当,我只是想让你再慎重考虑下。”我没料到当当会发这么大的火。
“你认为我不够慎重,我昨晚为这事可是一晚没睡,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你还认为我不够慎重?”当当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好了,我先走了,您慢慢慎重吧。”
看着当当远去的背影,我顿时感觉整个世界正在离我远去。但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拦住当当解释我担忧的原因,不过都是梦。也许吧,只是梦。
离当当说出她梦想的那个日子一百六十五天,我和当当坐上了这座城市新开通不久的地铁。这期间,我带她看了好几部科幻电影,星际旅行的巨大风险,面对异族的恐惧与不安,甚至有意在她面前夸大宇宙的荒凉与冷酷,但当当像是吃棒棒糖一样,对此甘之若饴。这让我很困惑,一个如此有戒心的女生怎么会这样坦然地面对漆黑的宇宙。思考的结果是,当当确实不仅仅属于我,我即使一直抓紧她的手,她的另一只手还是会努力触摸她的梦想。于是,我向当当妥协了。
“当当,你觉得这像不像一次冒险?”我看着坐在边上的当当,她紧咬嘴唇。
“不像,我觉得没有任何风险。这次成功的话,我就可以解脱啰,说不定还能发笔财。”当当故作轻松地说。
这时,我看到当当的额头渗着汗。
地铁已经呼啸着驶离站台,我打开了手机的导航,红色的指示点快速向城墙的方向移动,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凌厉地射向目标。
如果我能清晰地记起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情形,那说明后来派来的心理干预师对我做了足够认真耐心的工作。
首先感觉不对劲的是坐在对面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他开始眯着眼,然后猛地睁开眼,瞪大着眼睛盯向我这边,我扭过头才发现当当已经闭上眼睛,她的周身竟然泛着淡淡的光,光来自她的身体,接着地铁开始颤动,像是一个癫痫发作的病人。随着车体颤动的加剧,当当周身的光芒越来越耀眼,胳膊和腿也抽搐起来,我用力摇晃当当,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喊到嗓子嘶哑,她怎么也醒不来。周围的人因为地铁的颤动死死抓住身边可以抓住的东西,没人靠近过来,也没法让地铁停下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作无能为力。
时间在此时仿佛被无限的拉长,拉细,细到我以为它会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