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
文心宿二
引子
元狩四年,大漠沙如雪。
一座高大而简易的营帐矗立在军寨之中。这座军寨一看便知是行军途中匆忙搭建而成,营房稀稀落落,许多士兵甚至露天合衣而睡。但是那座营帐中的人却是彻夜无眠。其中一位身披鱼鳞铁甲,须发已白,但是仪容威严,身材高大,尤其一双猿臂,孔武有力,此刻正盯着桌上一纸文书沉默不语。另一位则身穿布衣,瘦小许多,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前将军,还是按大将军之命行事吧。”
年长之人沉默半响,说道:“司马所言我当然明白。我自少与匈奴交战,至今才有机会对阵单于。所以我请求天子做前将军,就是要做全军先锋,与单于决战。可现在大将军把我从前锋调开,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从东路出发。东路迂回绕远,缺乏水草,我一无向导,二无地图,如何找到大军?如何找到单于?”
司马又道:“将军扫灭匈奴,建功立业之心可嘉,但大将军可是天子之妻弟,位高权重,违命前行,若不予我军后援,恐被单于围剿啊。况且,”司马压低声音,“此令或许是天子之意呢。”
“唉。”长臂将军一声长叹,大漠的风吹起他的斑白鬓发。“罢也,广领命,今生恐再难封侯矣。传令,明日全军改行东路,与右将军合兵。只是这茫茫大漠,该如何行军?”
“这。”司马略一迟疑,“方才斥候来报,捉到二名疑似匈奴细作之人,但据我观察,这二人衣服华美,言辞文雅,似是中原来人,不类细作。但可疑的是,这二人称,可助将军找到单于。我怕其中有诈,暂时关押起来,等候将军定夺。”
“有这等事?”将军神情疑虑,但眼神中又透出一丝光亮,“速带二人进帐!”
1
疏勒,烽火城西百尺楼。
张思礼按着腰上的横刀,厉声问道:“这贼子招了吗?”这位疏勒节度副使才满三十岁,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身后站着一位更年轻的青衣男子,面容清秀,此时正看着议事堂中央,一言不发。
“秉副使,都招了,真是不见血不吭气啊。”一位高鼻深目,黑发赤须的异族大汉说到,手里拎着一个小个子男人。那小个子虽然做了伪装,但还是明显看出吐蕃人的特征。此时他正抱着一条断臂在地上呻吟。“他说,吐蕃已与大食结盟,发兵十万攻取北庭都护府及安西四镇。大食取北,吐蕃取南。先前围攻勃律国铁石城,就是为打通进取之路。”
“果不出都护大人所料。”张思礼坐回木椅上,眉头紧皱。“前日吐蕃万人急攻勃律,尽占其地,仅剩国都铁石城坚固难下。勃律国王亲自写信给北庭都护张孝嵩大人求援,张大人命我南下驰援勃律,但只得带本部兵马。就因都护得到探报大食国欲大举进犯北庭,不得不防。看来,果真如此。”
“勃律,唐之西门,早先就入贡依附我大唐。失之,则西域诸国,安西四镇皆危矣。吐蕃生性残暴,屠戮我边民,掠夺边境州府。此番吐蕃与大食南北合兵,大唐将永无宁日。”先前沉默的青衣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沉稳明晰。
“少伯所言极是,都护大人在书信中也是这样说的,要我务必守住勃律。”张思礼点头赞同,“只是……”
“只是什么,副使尽管放心,待我领上我那两千兄弟,保证杀退那帮蛮兵。”异族大汉高叫。
“哈哈,摩柯罗统领威武。”张思礼笑道,对这位突厥老将甚是喜爱。虽然不是华夏后裔,但摩柯罗带领着归顺的突厥兵为都护征战多年,骁勇异常,且通晓西域诸国语言,是自己绝佳的配手。“但此次局势非同寻常,少伯,你怎么看?”
名为少伯的男子轻施一礼,说:“副使,统领,这是一步死棋,还请三思。”看着二人疑惑之情,他继续说,“吐蕃既与大食合谋西域,必当全力出兵,若这探子所言属实,至少五万。而探报说仅有万人围攻勃律,那必有几倍之地环伺勃律周围,利用山高地寒埋伏我援军。都护自然能预料到这局面,但他还是派出副使只用本部兵马出征,因为,一则不敢派出大部人马,二则若副使覆灭途中,都护正可借此上书朝廷,增兵西域。西域府兵多年来兵不满员,勃律丢失,朝廷震动,必定大举增兵,这样方可解西域之围。”
张思礼听完愣住了,不敢相信。摩柯罗也是一脸茫然。此时摊在地上的吐蕃探子突然用番语吱哇怪叫起来。摩柯罗一拳下去让他闭了嘴。张思礼问:“他说什么?”
“禀副使,这奸贼说,让我们速去勃律领死。”
空气顿时凝固下来,张思礼紧咬嘴唇,摆摆手,说:“统领先下去,整顿军马,准备出征。”“领命!”摩柯罗拖着昏迷的探子大步走出。“少伯,不管生死,我必须去。”张思礼说道,边塞风吹起,声若雷鸣。
2
“副使!你只有番汉四千兵马,这是死局。”
“少伯,我本是孤儿,无姓无名,只知道在战场厮杀,是张孝嵩大人在死人堆里救出了我,教我读书识字,赐我姓张,取名思礼,是想让我学习汉家礼义,做忠义之人。待他成为北庭都护,又提拔我为疏勒掌管军务之副使。如此待我如子,我岂能不报恩?国士待之,国士报之。军令如山,恩情似海,即便是死局,我也唯有以死报都护大人之恩。”
少伯轻叹一声:“都说张孝嵩曾在西域有斩龙之功,天子赐其龙舌,故称之为龙舌张氏,果真名不虚传,杀伐果决又待士如此。不过谁曾想这威震西域的都护,原本只是舞动笔墨的文人。
“‘士为知己者死’,且勃律终归是唐之门户,我岂能坐视丢失。少伯,你也是文人,战场厮杀终究不适合你,你不要跟我去了。”
青衣男子又施一礼,说:“我只是个落魄书生,流落边关,幸得副使赏识。若副使执意出征勃律,我定全力相助。请容我想一想有没有破敌之策。”
“好,三日之后,四千兵马系数出征,急行至勃律。”张思礼说完凝视窗外,黑云在城墙远处聚集,遮住了天边巍峨的雪山。
少伯来到军营,摩柯罗正在指挥突厥兵们整理行装,他悄声说道:“统领,我想与你再去审问那个探子,另外,想拜访一下前面你说的疯癫之人。”
“好的,王军师。”虽然没有官衔,但摩柯罗还是用军师称呼他。
“但愿他能有起死回生之力吧。”王少伯轻声说道。
两日后,议事堂中,一幅行军地图摆在中间,张思礼、摩柯罗、王少伯分列两边,一位奇特的白衣男子站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王少伯先言:“副使,以我军目前兵力,即使加上铁石城的三千守军,对付吐蕃数万之敌也是以卵击石。我有一计,可险中求胜。”他手指地图,“副使到达勃律后,留一千人马拖后,其余作势佯攻铁石城敌军,吐蕃伏兵必定杀出,到时副使一定佯装逃跑,全军奔向这条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