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伊苏普干裂的嘴唇颤动着。
“上一代追星火者为了民族奋斗了一生。再上一代也是。每代每代的先人们,都是用自己的经验延续着民族之火,但是到我这,火焰就要熄灭了……你能想象吗?”
一滴眼泪,慢慢地从伊苏普的眼角滑落。
那颗**滑过伊苏普沟壑纵横的脸颊,留下一道晶亮的痕迹。
鸡皮疙瘩爬上我的双臂,我一下子惊呆了。
泛黄的画面,一幅幅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第一次见到伊苏普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追星火者。上一任追星火者的逝去没有给他太多悲恸,而是带给了他更大的责任感。我还记得他对我说,年轻人,你要努力,和我一起全力追逐星火。
还有很多次,经过几天几夜的苦心搜索,伊苏普把血丝密布的眼睛从探测镜里移开,招呼我过去。他喊着:“夏安,夏安,快来看,终于找到了!”
然后是欢呼声和掌声簇拥着伊苏普走过长长的走廊,族人们奉他为英雄。伊苏普似乎竭力想保持理性的样子,但是僵僵的脸透露出他忍笑的喜悦。
时间匆匆流过,伊苏普开始长出白发,带上花镜。十余年风霜的打磨让他不轻易流露感情,七十余岁的他不再会因为找到星火而表现激动,然而他的严肃,他的谨慎,他的时时刻刻保持的理性,都记录在我的脑海。
但是我从没见过他流泪的样子。
我慢慢地冷静下来了。我开始理解伊苏普。这个老科学家,老追星火者,他有着难以言状的苦痛。在我只想着“依靠星火生存”的时候,伊苏普关注的是“伊苏欧曼民族的延续”。所以迁徙以来他一直在自责,他以为伊苏欧曼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是他的错,尽管星火不再出现这个事实根本与他无关。
这一定是宇宙开的玩笑。邪恶的时间和空间折磨着伊苏普,用一片华而不实的星火告诉这个兢兢业业的追星火者——伊苏欧曼就要覆灭在你的手上了。
伊苏普已经在自责了。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是现在,他竟然还要被我这个晚辈怀疑,被我这个手下责问。
我把双手从显波长仪上撤下来,但是在这个以民族为重的、流泪的老人面前,我不知道它们是应该叉在腰间,还是抱在胸前。
看着伊苏普苍老的脸,我又想通了很多问题。比如,伊苏普的头发为什么会飞速地变白;比如,伊苏普为什么不得不靠药物入睡。
“……为什么?”
这次,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欺骗我们,而是问他为什么隐忍这一切。
“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我们就要走入困境了?”
至少告诉我也好,但是伊苏普除了透露给我波长仪损坏的消息以外,什么都没有说。如果不是我偶然间“修好”了仪器,我也和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不然呢,夏安……?”伊苏普叹气,眨了两下眼。又有一些泪水静静地滑下。
“现在,除我以外的每个人都是满怀希望的。你看看他们,每个人……每个人,他们相信我会带着所有人找到新的星火,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这只是谎言,因为我们还有一周就会资源枯竭了,再过一周,我们的飞船就会失去动力。我们会被星火的引力吸走,吸到那片火焰的中心,葬身于那里。但是他们无比相信着我的谎言,即使马上要死去,他们也是怀着希望死去的。”
我想起我对那个老妇人承诺的“不出两周”,那根本不是什么找到新能源的日期,而是族灭的之日。
可是正如伊苏普所言,那个老妇人是满怀希望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们,安慰小孩的母亲,鼓励妻子的丈夫……他们都是满怀希望的,他们相信伊苏普的决策。
然而,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安慰这颗苍然的心脏。
伊苏普不需要我的安慰。
他笑着,扬起嘴角:“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对策了。我们都会在飞船燃烧的一瞬间毫无痛苦地死去,而不是在彻底丧失能源以后,在绝望的边缘挣扎。我们,伊苏欧曼的最后一代人,永远永远,没有丢失希望。”
没来得及滑下的泪水,顺着嘴角的弧度,流进伊苏普的口中。
“至少这样,我们不至于死在上一片星火的黑暗里。”落到,这个为了民族奋斗一生的老人的心中。“至少这样,我们还能自称是伊苏欧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