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思,70分钟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算个数。不过对他就不同了,70分钟内他所动用的能量比我一年所动用的能量还要多得多,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分别。
天堂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了。我站在杰里米办公室外的大厅里向窗外张望。许多建筑和设施我完全说不出是干什么用的。这时一丝悲戚、一丝绝望涌上心头:世界正离我越来越远,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它变得越来越难以理喻。我将头抵在墙上,慢慢闭上了双眼。
在通话后的第73分钟,杰里米办公室的大门为我而开启。
“噢,皮特,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他微笑着冲我说。从他的神色我看出他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得一帆风顺、游刃有余。
我怀着强烈的嫉妒坐在了他办公桌前的皮椅上。是的,我就是嫉妒。杰里米和他的同类的人生中拥有许多我没有的东西,首先就是工作和事业所带给他们的尊严与充实。没有劳动,人就不成其为全人,我刻骨铭心地赞同这一观点。他的人生目的明确,而我的人生则是一团混沌,这不能不使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能之辈,也就是废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世界却不需要我,那么我为什么要来?他们还拥有许许多多我说不上来的东西。我真的说不上来,因为我很少愿意就这方面的问题进行思考,那只会使我感到痛苦,他们的幸福就是我们的痛苦。
“呃……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我轻声说。
他的眼光闪动了一下,旋即垂下了眼皮,不说话。
“凯茜还好吧?”我随口找了个话题。嫂子和杰里米是同类,但对我很好,她真是个好人,从不歧视我,在我面前从不以贵族自居,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很好。然而我却不愿意接受她的关怀,我害怕这种关怀。
“她很好。就是没耐心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小乔治完全扔给电子保姆了,这对他可不好啊……”杰里米颇有些犯愁地说。
“那你可以在我们那儿挑个满意的,她可除了相夫教子外别无选择。”我笑了一下调侃说。
杰里米如我所料地板着脸坚决否定了这一提议。按法律规定,智者除可拥有一名同类配偶外,还可拥有一名天堂中的配偶,若不与同类通婚,则可拥有三名配偶,以保证优秀基因的延续和传播。然而在杰里米的社会中,真这么做的人却不多。因为与天堂里的人通婚被认为是该受歧视的行为,夫妻双方都有可能被社会所不容,杰里米在这方面有童年阴影。我们的母亲就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所以父亲分给我们的父爱也就勉为其难地有些不够了。由此之故,父亲虽有三个妻子和四个子女,到老却落得个形单影只地幽居于数百万千米之遥的太空城里。配偶与子女对他爱不起来,社会又不能容他,他也就只有这个去处了。杰里米万不肯重蹈其覆辙,他发誓要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做到了,他拥有着极聪明的凯茜和小乔治。我注视着桌上小乔治的全息立体图像,那孩子显出了比他父亲更浓郁的灵气。看来杰里米肯定将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冷场了片刻,杰里米把谈话又继续了下去:“珍妮怎么样?还满意吧?”
“没有珍妮啦,”我轻叹了一口气,“现在是伊琳。”
“伊琳……哦,好女孩!”杰里米打了个响指,“真正的好女孩!又漂亮,又善解人意,非常优秀的产品。我想你该满意吧?”
“很满意。”我点了点头,“她是我所见过的唯一完美无缺的存在。”
“近于完美无缺。”杰里米纠正说,“还有胜过她的。我就和他们有些业务往来。新产品好像是叫……梅格?……对,梅格!”他又打了个响指,“你想试试吗?我可以在她投放市场前就给你弄一个。”
我摇了摇头。我对伊琳目前还能满意,何必急不可耐地提高胃口呢?我必须珍惜我对她的兴趣,这样我就还有生存下去的理由。“想不到还有人这么关心我们,伊琳上市才两年嘛。”我说。
“政府有这笔财政拨款吗……有钱事就好办。”他随口说。
此后我们又就彼此的情况聊了一阵子,我这边是于他而言无关痛痒的鸡毛小事,他那边是于我而言不着边际的宏伟壮举,我们确实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很快,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了沉寂,干净清新的空气中时间在稳步行走。我对时间不感兴趣,可他不能不理会时间的流逝。他的眼中流出急切之色,我有点想知道他能忍受我多久。
过了一阵,我开口对他说:“唔……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猜猜。”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
“我在想……小时候的事。”我望着他,“小的时候,我们也没什么朋友,就我们俩一起玩,整天整天地泡在虚拟游戏里……现在想想这种童年可够灰暗。”我苦笑了一下。
他轻轻点了点头,依然不说话。
“可我觉得还是那时候好啊,至少那时我们自己不觉得灰暗……那时我们玩得可真来劲,遇上个喜欢的好游戏就好像过节一样,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心跳的感觉。”我觉得这时候我的声音有点陌生,“说也奇怪,我们从来都是并肩作战,从来没有相互对抗过,我们的刀口一直是对外的,是这样吧?”
“没错,我们一向同生死共患难。”他点头说。
“哎,我们最喜爱的游戏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想应该是《千钧一发》,对吧?”
我笑了:“你还记得呀……”
他也笑了:“我不会忘的,你救过我很多次命。”
“你救我的次数更多。”
他的笑容一下子加深了:“我还记得你老是使用无赖秘技,把狙击步枪的弹药改成无限,当机枪使。”
“那有什么办法?我老是打不过那些狙击手嘛。”我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可你总是能打败他们……”我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垂下眼皮,又不说话了,刚刚拉近的距离又变大了。
过了一会儿,我找到了将谈话继续下去的话题:“这游戏现在很难找到了吧?”
“是的,早绝版了。不过你要的话我能给你弄来,能弄到的。你要吗?”他抬起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