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殖民技术的极大提升,让自然机器越来越有百害而无一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保留它呢。
“既然如此,那就毁掉吧。我们需要生物圈的时候,我们需要动物保护,需要环境保护,当它最后一点价值也被榨取干净,还有什么留存的必要呢?
“那就毁掉吧,都毁掉——就好了。”
他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了,看来他的世界观仍在痛苦地挣扎。
“我们杀掉了地球,我们杀掉了那些曾经是我们朋友的‘活’的东西,我们制造了臣服于我们的‘活’的东西。当他们有价值的时候,我们就保留,当他们有偏差的时候,我们就清除,这不是很清楚的逻辑么?你为什么还要还原到那种老旧的所谓保护生命的迂腐思想中去呢?什么又叫尊重,心软呢?我们又要保护什么呢?”
我加重了语气:“约撒,除了人,这个宇宙中,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尊重的东西。”
约撒的脸色变得灰白:“不,不对,可他们是活着的啊!”
“不对?有什么不对的呢?你是在批判这个社会的价值观么?约撒,从始至终,我们从未做过不对的事情啊。虐食是错的,叫料理就对了;侵略是错的,叫征服就对了;兔死狗烹是错的,叫合理利用就对了;屠杀是错的,叫维持完美就对了。哪里有不对的事情呢?整个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乐园啊。我们把恶的包装成善的,把丑的包装成美的,乐园欺骗孩子们,而人间欺骗所有人。最终,这才是一个我们想要的完美的无错的世界,不是么?”
杯子掉到地上,化为粉末,约撒全身蜷曲,手捂着脸。
我拍拍他颤抖的肩,然后向外走去。
“也许……我应该离开这里,然后把真相告诉世人。”苍老的声音在我身后缓缓地响起。
“冷静下来吧,你不必那么做。”
我头都没回,离开了大厅,离开了狗头之城。
手中的忘记丢掉的杯子立刻失去了实体,化作空中飞舞的尘埃。
“阿雅,我来接你了。”
去往沙堡的海路要经过半个小时的旅程。我无聊地翻看护腕中的信息,突然发现有几个相同的未接来电,来自一个我厌恶至极的人。想了想,我拨了回去。
“喂?”
“喂。你好啊,芜梦。”一个鸭子般的嗓音在另一头回答。
“你今天很急啊,净找忙的时候找我麻烦。”
“也不是什么麻烦。芜梦,就像我几天前就跟你说的那样,我只是希望给我们彼此都赚一点外快,只要你……”
“不好意思,免谈。”
我挂断了。
就像我一直描述的那样,乐园是一个用生物材料制作梦的机器,大量的生物被制造出来,然后在某一时刻被杀死。而乐园的管理者并不仅仅满足于此,因为这一漏洞百出的过程,显然有无数的油水可以捞取。从某种意义上说,乐园是黑市的工厂之一。而这一位,就是其中的一个投机者,由于他的声音,我们叫他“鸭子”。
他通过金钱与人脉打通关系,开始只是偷点完整的器官去黑市上卖掉,后来,他越来越渴望更大的利益,他成了一个乐园人贩,大胆地售卖乐园生物给有兴趣的富豪获取巨额收入。
几天前,他就向我提出了合作的请求。
“把那个女孩给我,我给你一大笔钱。”
呵,怎么可能呢?
沙堡中的女孩,这是一个乐园创立不久就产生的人物形象,源自一部早已过时的动画作品。
一个恶魔养育了一个女孩,他伪装成女孩的父亲在海岛上的聚居地过着贵族一般的生活。后来由于一个意外,他的身份暴露了,人类请来强大的巫师对付他,而较量的结局就是聚居地化作深不可测的深渊,其上的时间也不断循环。为了保护女孩,恶魔把自己也嵌入了循环之中,变成了不停旋转的流沙岛屿,悬浮在深渊之上,豪宅之下。而女孩也因为这诅咒永远困在灾难发生前的那一天,重复做着相同的事。
突然下雪了。船只在黑色无边的黑色宝石上滑行,灯光下,无数白色晶莹的飞雪飞落到宝石之内,霎时不见踪影。
渡过虚无的深渊,深不可测的壕沟就在我的船下掠过,前面就是仿佛亘古不变的沙中之堡。而后面,来自乐园外域的灯光已经照亮了星空边角,浅红色均匀地撒在几万米外的庆典上空,很快,那里将是一片欢腾景象,喜爱乐园的孩童来到广场之上,带着对理想世界的梦在缤纷的礼花中度过新年。
我依然来得及。
流沙在流转,路的两侧是沙的河流,流动着,旋转着。我推开巨大带封印的石门,石门吱呀呀地滑开,露出向上延伸的旋梯。
女孩就在顶层,从未离开。
心痛的感觉又来了,这是阿雅在呼唤我。
乐园啊,你为何要夺走我的至爱?
那时候,我已经因为自己的愚蠢尝到了苦头,危急时刻,我逃离了法律的严惩,又一次离开了我生活的那个地方。之前一次是父母,那一次是妻子。一切向着利益看齐的我,尝试过除了杀人以外无数非法的生财之路,也因此被正义之师撵得无处安家。而我的女儿阿雅,一直陪伴在我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