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子宫
这个世界对我太不公平,所有我想得到的东西我都得不到。我的要求其实不高,就希望有一个角落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做我想做的事。可是,就连这样一个卑微的梦想我都实现不了。不要再破灭我的梦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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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少冰慢慢走在去往子宫瓶的森林里。
子宫瓶是子宫内环境模拟控制系统的俗称,整体呈圆柱形,高3米,直径1米,10个一排,每排间距3米,共10排,排列得整整齐齐,瓶壁透明,里面盛满略为混浊的褐色**——人造羊水。隐约可见羊水里蜷缩着人体,七八根弯弯曲曲的导线将人体与瓶颈连在一起,那些人体几近成年,时不时做些吮吸、伸腿、抬手等简单动作,就和胎儿在母腹中所做的一样。
但关少冰知道,那不是人,那是培育中的新狼……
回到“子宫”后,关少冰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对从独狼身上采来的超脑细胞坐了技术处理,先将决定爱雷欢的碱基片段剪切下来,把另一段全新排列的片段连接上去,使新的独狼拥有更神速的变形能力。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艰难,幸亏有先进的生物工程手术平台,还有温先生从旁协助——连关少冰都没有想到温先生也是行家里手—一总的来讲,事情还是进行的相当顺利。目前,关少冰所要做的事情仅仅是等待。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超级刺激剂的帮助下,最多再过五天,第一批新狼就会出世。接下来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每天,关少冰都会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每天一个小时,从来没有中断过。
走在这里,他感觉最多的是内心的宁静,没有激动,没有因为梦想即将实现而激动。那些事似乎与他无关,他只是慢慢地走着,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脑海中像什么都有,充实,圆满,又像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白痴一般。
但今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这么平和的心态。他时而暴跳如雷,时而沉默如石,时而惊声尖叫,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激愤难挡,时而自怨自艾,宛如疯子。因为他早上去看了一个人,那个人姓雷,名欢,女,现年27岁,未婚。
今天是2027年6月17日,雷欢27岁的生日。
2
当关少冰端着蛋糕走进房间时,雷欢丝毫没有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自从被关少冰带到“子宫”后,雷欢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虽然实验室里也实行24小时昼夜作息制度,但那对她来讲并无任何意义。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一样,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两样,昨天与前天也完全相同。日子就这样简单机械地重复着,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流逝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回忆也是一片空白。
美枝子和雷欢住在一起,生活是顶好的,到吃饭的时候就会有人送来可口的饭菜,余下的时间除了睡觉就只剩娱乐了。娱乐的方式还不少:游泳、打牌、下棋……甚至还能打壁球,可以说,她们过的生活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唯一不足的是,她们的活动空间有限,几道金属门把她们跟“子宫”的其他部分隔离开来,她们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着,没有识别卡,她们哪儿也去不了。所以,她们既无法查知实验室的全貌,也无法了解关、温两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不过是高级囚徒。”雷欢不止一次地这样说。她们试图逃过两次,都没能逃过实验室的主控电脑“卡里?穆利斯”的监视,后来她们就放弃了。
关少冰走进房间时,雷欢和美枝子正坐在桌边下围棋。在到“子宫”以前,两人对围棋原本是一窍不通,现在两人起码是业余三段。关少冰进来,她们头都没抬一下,仍旧下棋。
关少冰习惯了她们的冷漠,“雷欢,生日快乐。”他递上手里的生日蛋糕。生日?雷欢迷茫地看着关少冰。“今天是6月17日,我不会记错的,”关少冰把蛋糕放到桌子上,“这蛋糕是我特意去买的,生日快乐。”雷欢看着蛋糕,蛋糕制作得极为精致,奶油绘着两颗相通的心,旁边是“雷欢生日快乐”六个彩字,还插着蜡烛。“二十七,又老了一岁啦!”雷欢感慨。“是呀。”美枝子开始追忆自己有多大,多久没正经八百地过生日了,她发觉这两个问题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就挑了这个,古老了一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关少冰讪讪地笑着,“点上蜡烛,许个愿吧。”
“许愿?许什么愿?”雷欢反问,脑海里闪出以前过生日时诚心诚意许愿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傻好傻。那些生日愿望后来都实现了吗?是否愿望许过之后就会实现?她轻叹一声,“住在这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当高级囚徒,我还能有什么愿望?我只想离开这鬼地方,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会让它实现吗?”
关少冰一时语塞。
雷欢俯下身,吹熄蜡烛,美枝子在一旁帮她。吹完,雷欢拿起早已备好的刀,切了一块,先递给美枝子,再切一块,递给关少冰:“谢谢你的蛋糕。”然后给自己切了一块,无言地吃起来。
关少冰没滋没味地吃着。多少年了,总是这样,不管他怎样努力讨雷欢的欢心,都适得其反,换来的总是雷欢的冷漠。他的心中时常有个声音在呼喊:雷欢呀,雷欢,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骗我,你能不能对我不要这般冷漠?
关少冰走后,美枝子说:“他也不是那么坏嘛。”
雷欢说:“他只是偏激了一点儿,容易走极端,天才大都如此。但他昀本眭还是善良的,绝不是个坏人。”
“看来,你还是非常了解他。”沉吟半晌,雷欢道:“不……也许吧,但我无法理解他。”“所以你有点儿怕他?”雷欢咬着牙齿:“我不仅怕他,我还怕所有的男人。”
3
没有用的,雷欢告诉自己。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在做噩梦,但是她无法逃脱,就像无法逃脱莫测的命运。
在梦里,她又与狼相遇了。
怎么会呢?没有打雷——地下实验室哪来的雷——我怎么还是会梦见狼?这是第几次了?第一次是在金光大厦,那是十个月以前的事,没有打雷也做了噩梦。这是第几次呢?十次还百次?即使在梦里,雷欢也保持着一份清醒,但这清醒是那么的古怪。说清醒,是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且还能对这一处境作理性地分析;说古怪,是因为她只能意识而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仿佛躯体是人家的。
与以往不同,那狼看上去温驯极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怯怯的,想过来又怕过来的心态表露无遗,就像在静宜家看到的那条小狗。哦,是条小狗狗。雷欢松了口气,“小狗狗,过来。”她呼唤着。小狗狗没动,眼睛眨巴着。她蹲下,张开双臂作拥抱状:“小狗狗,过来,到我这里来。”小狗狗跑了过来,摇头摆尾,十分欢快。她抱起它。好轻,就像一团云。突然,小狗张开了大嘴,嘴大得能放下一个篮球,牙齿比手指还长。在她尖叫的同时,小狗一口咬掉了她的左臂,就像她咬掉蛋糕上的奶油。没有疼痛,只有诧异。那狗原来不是狗,是狼,真正的狼。狼又一次张开大嘴,这一回的目标是她的脑袋。她想躲,但身体没动,狼一口咬掉了她的脑袋。还是没有醒。她有些奇怪,以往噩梦做到这里都会醒,今天怎么——?她看着无头的自己在那儿木头般傻站着,感觉古怪到了极点:
既已无头,又怎么能“看见”?可是那画面只能用“眼睛”看到啊!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潮水一般,她不想被黑暗吞没。她知道,一旦被吞没就是永远,但在梦里不由她作主,黑暗将很快吞没她。黑暗里,几点亮光闪烁了三五下,消失了。那仿佛是她依然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看到的影子,但现在,这影子也不见了。
然后,她醒了。睁开眼睛,光线刺了进来,紧接着各种声音也潮水般涌进脑海。她坐起来,手不由自主地去梳理头发,却发现头发湿漉漉的,像刚刚洗过一样。
那是汗水。美枝子走进房间,她有每天早起锻炼的习惯,到了“子宫”也没有丢弃。“美枝子,我做噩梦了。”雷欢说。“什么梦?告诉我,你心里会好过一点儿。”美枝子关切地坐到雷欢身边。
“我梦见狼了,它咬掉了我的手臂,还咬掉了我的脑袋。十几年了,我总是梦见狼,过程大同小异,结局也完全一样。我被吓醒,尖叫着逃回到现实中来。以前只在打雷的时候做,现在不打雷也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来折磨我。”
“没什么的,噩梦嘛,大家都做过,醒来之后甩甩头就什么都忘了,你不要太在意。”美枝子安慰她。“我忘不了,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怀疑那才是真实的世界,而我现在反倒在梦里。”“你被狼咬过?”“没有,我没被狼咬过。不过,也很难说,在我的记忆深处,
有一部分被我忘了,我知道它的存在,可就是不知道它里面有什么。
它像一本石头做的书,我打不开它。”“也许里面就有你被狼咬的经历。”“有这个可能,我不敢肯定。或许有一个人知道。”“是谁?”“杨静宜。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她比我小20天,老是叫我雷欢姐姐。在我的噩梦里,或多或少都有她的影子,我猜她可能知道点儿什么。”
“你可以去问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