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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 着(第1页)

活着

宇宙打了一个小尿颤

1。楚哈勃对《新发现》女记者白果的访谈

我的童年曾浸泡在快乐中。妈妈温暖柔软的**,梦中外婆喃喃的昵语,去河边玩耍时爸爸宽厚的肩膀,幼儿园特别疼我的阿姨,家中调皮可爱的小猫崽……我一天到晚笑声不断,外婆说:“这小崽子!整天乐哈哈的,小名就叫乐乐吧。”

但温馨的童年记忆很快被斩断,代之以匆匆的旅途和嘈杂的医院。5岁之后我走路常常跌倒,玩耍时总是追不上同伴。妈妈,有时是爸爸,带我走遍了全国的著名医院。我习惯了藏在妈妈身后,胆怯地仰视那些高大的白色神灵,而神灵们俯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带着见怪不怪的漠然。每次医生给出诊断结果前,妈妈总是找借口让我出去,于是我独自蜷缩在走道里那种嵌在墙上的折叠椅中,猜着屋里在说些什么,模糊的恐惧在幼小的心灵中逐渐滋生,越来越坚韧……

后来爸爸从我的生活中突然消失了,我问妈妈:“爸爸到哪儿去了?”妈妈不回答,妈妈一听我问就哗哗地流泪。后来我再也不敢问这个问题了。

直到我七八岁时才遇到一个救星医生。他的小诊所又脏又乱,白大褂皱巴巴的,但他很有把握地说:“这病我能治,保你除根儿!就是娃儿得受罪,只能以毒攻毒啊。药价也不便宜。”以后的三年里,我们一直用他的祖传药方治病,把一种很毒的药液涂满全身,皮肤和关节都溃烂了,以至于一说涂药我就浑身打战,涂药前妈妈不得不把我的手脚捆到**。妈妈哭着说:“乐乐你忍忍,乐乐你一定要忍住!这是为你治病啊!”我是个很听话、很勇敢的孩子,真的咬牙忍着,一年、两年、三年。到最后一年,我已经不是为自己的性命来忍受,而纯粹是为了安慰妈妈。苦难让我早熟了、懂事了。那时妈妈只有三十六七岁,但已经憔悴得像50多岁的老妇人。我不忍心毁了她最后的希望。

但这个药方毫无效用。三年后再去找那位神医,那家诊所已经被卫生局和工商局查封了。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一家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旅馆里,半夜我被啜泣声弄醒。妈妈趴在我床边,哭得直噎气,断断续续地低声发誓:“乐乐,妈一定得坚持下去,卖肾卖眼也得坚持下去,我绝不让娃儿死在妈的前头!”

这个场景在我的童年记忆中非常清晰,一直保持着令人痛楚的锋利。那时我刚刚10岁吧,但已经能敏锐地注意到妈妈的用词:她说“妈一定坚持下去”,而不是说“妈一定救活你”;她说“绝不能让娃儿死在妈的前头”,而不是说“一定让娃儿活下去”。显然她打心底里已经绝望了。最后一句话特别不祥,也许妈妈打算在完全绝望时带上我一块儿自杀。

记不清那一刻我是如何想的,反正我模糊觉得,决不能让妈妈知道我醒了。我翻个身装睡,泪水止不住往外涌。妈妈可能意识到我醒了,立即止住啜泣,悄悄回到她的**。第二天我们都没有提昨晚的事,妈妈把我一个人留在旅馆里,出去跑了两天。后来我才知道,她真的是去联系卖器官,卖一只肾、一只眼睛或半个肝,那时她实在是弹尽粮绝了。

幸运的是她没有卖成。媒体报道了我们的遭遇,后来,妈妈一生都称马先生、我后来喊干爹的那个人出现了。干爹一出现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乐乐你得了治不好的绝症!其实我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我想妈妈也知道我猜到了,但我们一直互相瞒着。只有干爹一下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下手之果断近乎残忍。

但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我的后半生,还有妈妈的后半生,也许还有干爹的后半生。

妈妈应马先生的邀请,带上我千里迢迢赶到他家。就是这儿,800里伏牛山的主峰,脚下不远处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宝天曼,是一片袖珍型原始森林,修有高质量的柏油盘山路。然后是几公里勉强能通车的石子路,再后是几公里崎岖陡峭的山路。我那时走路已经是典型的“鸭步”了,最后几公里难坏了我和妈妈。所以,等我俩精疲力竭地赶到马家,见到安着一双假腿的马先生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该如何上下山。我悄悄地想:也许他是被七八个人抬上来的,自打上了山,就压根儿没打算再下山吧?

吃了午饭,原来的保姆与妈妈做了交接就下山了。马先生让我先到院里玩,他和妈妈有事商量。我立刻喜欢上了这儿。天蓝得透明,空气非常清新。院子之外紧傍着参天古树,鸟鸣啾啾,松鼠在枝间探着脑袋。后院的竹篱临着百丈绝壁,山风从山谷里翻卷上来,送来阵阵松涛。院子东边是石壁,石缝里有一道很细的山泉,在地上汇出一汪浅浅的清水。向上看,接近山尖的地方,一处**的石坎上有一幢精致的白色建筑,球形圆顶,上面有一道贯通的黑色缝隙。有一条台阶路与这边相连。后来我知道,那是干爹自己花钱建造的小型天文台。他年轻时在北大学的是天文物理,后来在北京搞实业,做到一家高科技公司的老总,资产上亿。不幸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妻儿和自己的双腿。康复后他把资产大部分捐给天文台,换来一台淘汰的60英寸天文望远镜,到这儿隐居下来。在这样高的山上建天文台自然不容易,但这儿远离城市,没有灯光污染,便于天文观测。

干爹吃了妈妈做的第一顿晚饭,拐着腿领我们到后院,让我们在石桌旁坐下来。我意识到将面临一场重要谈话,因为妈妈显然非常紧张,目光不敢与我接触。后来我知道,经过干爹的反复劝说后她勉强同意把病因坦白地告诉我,又非常担心我承受不住。干爹笑着用目光再次鼓励她,温和地对我说:“乐乐,你已经10岁了,算得上小大人了,一定有勇气听我说出所有真相。对不对?”

那时我其实很矛盾,又怕知道真相,又盼着知道。我说:“对,我有勇气。你说吧。”

但干爹开始时并没涉及我的病,反倒把话题扯得很远:“乐乐我告诉你,任何人一生下来,都会陷入一个逃不脱的监牢。啥监牢?寿命的监牢,死亡的监牢。每个人都要死的,不管他是皇帝还是总统,是佛祖还是天神。不论是古人的法术还是现代的科技,都无法让人长生不死。人的寿命有长有短,几年、几十年、100多年,也许明天的科学能让人活1000岁,甚至1万岁,但终归要死的。不光人,所有生灵都一样。只要有生就必然有死,这是老天爷定下的铁律。甚至不光是生灵,连咱们的太阳和地球、连银河系,连整个宇宙,最终都会死亡。”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宇宙也会死,吃惊地问:“宇宙也会死?”

妈妈也问了一句:“马先生,你是不是说——天会塌下来?”

“当然。自从美国天文学家哈勃发现宇宙膨胀后,永恒的宇宙就结束了,只不过天究竟如何‘塌下来’,科学界还没有定论。”他叹了一口气,“你们不妨想想,既然人生下来注定会死,连人类和宇宙也注定会灭亡,那人们还苦苦巴巴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确实没有意思,你多活一天,就是往坟墓多走一步。所以,世上有一个最聪明的民族就彻底看开了,不愿在世上受难。这个民族的孩子只要一生下来,爹妈就亲手把他掐死。这才是聪明的做法,我非常佩服他们。”

这几句话太匪夷所思,我和妈妈吃惊得瞪圆眼睛。不过我马上在干爹唇边发现了隐藏的笑意,就得意地大声嚷起来:“你骗人!世上没有这样傻的爹妈!再说,要是这样做,那个民族早就绝种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哈哈,这就对了!”干爹放声大笑。以后我和妈妈经常听到他极富感染力的大笑。听着这样的笑声,不管你有什么忧伤都会被赶跑。干爹郑重地说:“既然你俩都明白这个理儿,干吗还要我费口舌哩。这个理儿就是:虽然人生逃不了一死,还是得活着,要活得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有滋有味,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否则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你们说对不对?”

我用力点头:“对。”

“现在该说到你了,楚乐乐。你比别人不幸,患了一种绝症,叫进行性肌营养不良,而且是其中最差的假性肥大型,现代医学暂时还无能为力。这种病是隐性遗传病,只有男孩会得,在人群中患病比率是三千分之一到两万分之一。病人一般在5岁左右发病,到15岁就不能行走,25~30岁时因心力衰竭等原因死亡。”当他冷静地叙述这些医学知识时,妈妈眼中盈满泪水,扶着我的胳臂微微发颤。干爹瞄了她一眼,仍冷静地说下去:“孩子,现在我把所有真相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你说该咋办?是学那个聪明民族,让妈妈立刻掐死你,还是继续活下去,而且力争活得有滋有味?”

这个残酷的真相其实我早就猜个八八九九了,但妈妈一直没有明说,我也抱着一线希望,在心底逃避着不敢面对。今天干爹无情地粉碎了我的逃避。这就像是揭伤疤上干结的绷带,越是小心,越是疼!干脆一狠心撕下来,片刻的剧疼让你眼前发黑,但之后心中就清凉了。干爹微笑地盯着我,妈妈紧张地盯着我。我没有立刻回答,回头看看院外满溢的绿色,心中忽然漾起一种清新的希望。这些年一直与奔波和恐惧为伍,我已经烦透了。我想从今天起过一种新生活,一种明明白白的、心地平静的生活,哪怕明知道只能再活十年。而且支撑我勇气的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想法:既然所有人都难逃一死,那么对我来说,只不过把那个日子提前一点,如此而已,又何必整天为它提心吊胆呢。想到这儿,我有一种豁然惊醒的感觉,回过身,朝干爹和妈妈用力点头,一切在不言中。

妈妈这才把久悬的心放下,高兴地看看干爹。干爹笑着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嘛!一定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不愧你妈给起的这个好名字。”

他为我们母子安排了今后的生活,说既然暂时没有有效的疗法,就不要四处奔波了。他会在网上随时查看,一旦医术有突破就把我送去治疗,即使是去国外,费用都由他筹措。在此之前我们就留在这儿,妈妈为他做家务,我随意玩耍。如果想学习,他可以教我文化课,如果不想学也不勉强。“说句狠心话,其实能预知死期也是一种优势,比如乐乐这种情况,就不用到僵死的教育体制下去受煎熬了。”

他还说,其实他给我准备了一个最诱人的玩法:观察星星。那是一座琳琅满目的大宝库,只要一跳进去就甭想出来,十几年根本不够打发的。他自己打小就喜欢浩瀚星空,但尘世碌碌,一直在商场中打拼,只有失去双腿后才“豁然惊醒”。当然,商场的打拼提供了建私人天文台的资金,也算功不可没。

我和妈妈就这样留了下来,对新生活非常满意。妈妈尽心尽力地操持家务,伺候两个残疾男人(男孩),开荒种菜,到林中采野味,跟山民大嫂交朋友,也学会了到网上查医学资料。妈妈的生活安逸了,我想更重要的是心里不“慌张”了,她的憔悴便以惊人的速度消退,嘴唇上有了血色,人变丰腴了,恢复了三十几岁妇人的光泽。有一次我惊叹:妈耶,原来你这样漂亮!妈妈窘得满脸通红,但心底肯定很高兴。她第一次给干爹洗澡时有点犯难,干爹让她把水调好,再把轮椅推到浴室里,说他可以坐着自己洗的。妈妈稍稍犹豫,摇摇头说:“不,马先生,这是我该当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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