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太太在悄悄拽丈夫的衣袖,山口犹豫着:“我与妻子商量一下,可以吗?”
“当然,当然可以。”
我们退出病房,通过半开的房门,见山口与妻子低声交谈着。妻子似乎在反对,丈夫劝她,我们听到一句:反正胎儿活不了,又不是我们狠心。在他们商量时,律师一直背着手远望天边,神态笃定。果然,最后山口太太还是同意了,山口喊我们进去,咬咬牙说:
“1000万J元,不能再低。”
我知道这桩买卖的标底是3000万,山口的要价远远不到这个数字。律师不动声色地说:“太高了。作为营养补贴,这个数目无疑是太高了。山口先生,你让我很为难。”山口想说什么,律师摇摇手打断了他,“不过,既然我有言在先,那这个难处就由我承担吧,我将尽量说服我的当事人,我想他会答应的。我已经说过,他是个心地非常慈善的人。但我要严肃地强调一点:你们以后也许会知道无脑儿的器官移植给谁,但绝不允许你们去打扰他。有关条款将在双方的合同中写明,如果违犯,你们将付出双倍的代价。请你们务必记住,我的当事人非常慈爱,原则性也很强,他最讨厌那些纠缠不休、贪得无厌的人。”
这番平静的威胁显然使那对夫妇印象深刻。山口忙不迭地点头:“我们不会失信的,绝不会。我俩会牢牢闭紧嘴巴。先生你尽管放心。”
无脑儿怀胎七个月时剖腹产下(等无脑儿足月后常常已经死亡),他的父母果然从此消失了,以后不管媒体如何炒作,他们都没有露面,看来他们确实守信。我们用人工心肺机维持了无脑儿半年的生命。你可以说这是为了守约,但其实这项条款是扯淡:哪有无脑儿能够治愈?根本不具备这个可能。说白了,我们原本就打算半年后再实施器官移植,那时手术的把握性会更大一些。
年底,君直律师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布了今贝先生即将接受器官移植的消息。这是有关他的第三则大新闻。这种做法并不符合这位财界教父一贯隐身幕后的行事风格,不过,以后人们就会知道,他这样做是有用意的。
记者们蜂拥而至,都急着打探出内幕消息,期望自己的稿子上报纸头条。他们都很困惑:今贝先生要接受什么器官移植?曾有消息说他右臂得了恶性骨瘤,但那显然是一次误诊,因为在此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他一直健康如常,照旧用人们熟悉的笔迹签付着巨额的支票。比较敏锐的记者已经猜出,实际那连误诊都不是,而是为了那次古怪的“预防式确权申请”释放的烟幕。那么,伟大的今贝先生究竟要从无脑儿身上接受什么器官呢?
今贝先生没有在记者会上露面,他此时正躺在山台县脑神经外科医院的手术室里。而我正在手术室的净化槽里洗手,准备穿上绿色无菌手术服,开始手术。记者会上除了君直律师外,还有西铁集团总务部长中实一丑,他是今贝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在今贝先生术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那是神经快速再生需要的时间),他将暂时主持西铁王国的运行。今贝先生的生活秘书小松良子也来了。漂亮的小松小姐又被称为“**秘书”,因为,众所周知,伟大的今贝先生在性事上同样需求旺盛,即使到70高龄仍雄风不减,他的半公开的情人是论打计算的,有影视明星、奥运明星、吧女、女学生、女政治家等,而小松是其中最得宠的一个,月工资高达6000万J元(想想这具无脑儿的身体才值1000万)。
不过——我看着表情招摇的小松小姐,禁不住暗想——她的6000万元的月工资恐怕不保险了,因为,在这次手术后的多少年内,今贝先生肯定用不上这位情人。
记者招待会上没有今贝先生的家人。他妻子已经去世,两个儿子今天都未露面。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在这次手术之后,那两位不幸的儿子今生今世甭再指望继承西铁王国。自然喽,他们肯定对老爹的决定极为不满。今贝先生事先倒是做了安排,给两个儿子分了少量家产。现在,他们已经脱离西铁王国,自立门户,与今贝先生陌如路人了。
……
皇京新闻记者:律师先生,请问今贝先生今天到底接受什么器官的移植?我们已经知道,他的右臂实际并未长骨瘤。
律师(笑):这正是我今天召开记者招待会的目的。我正式向大家宣布,今贝先生将接受一次全面的器官移植,包括双腿、双臂、心脏、肝胆肾胰脾、眼睛、耳朵、舌头、鼻子、躯干……等等。除了一种器官——大脑。
KHN记者(目瞪口呆):你是说……实际上,这个手术并不是今贝先生的什么器官移植,而是把他的大脑移植到无脑儿的身体内?
律师(严肃地):你说错了,把主客体混淆了。众所周知,无脑儿不能算真正的人,不具备人的身份。在基督教国家,神甫都不为无脑儿作弥撒。而我当事人的大脑则是他本人唯一有效的代表,这是法院已经确认过的。不妨打一个比喻,人们常说“太阳从东方升起”,但那只是习惯说法而已。如果使用严格的科学语言,则只能说“地球向东方转去,迎向太阳”。同样地,如果用严格的法律语言,只能这样说:我的当事人今天将接受一个新的躯体。
时事通讯社记者:这种移脑手术是破天荒第一次,请问手术把握性有多大?
律师(再次纠正):不,不是移脑手术,是移躯手术。我们相信它会成功的,我们已经为它做了18年的准备。
KHN记者:我明白了,半年前你们向皇京地方法院提出的无相对人预防式确权申请,就是为了今天的手术?
律师:你们可以这样认为。现在,手术马上就要开始,所有来宾将目睹手术的全过程,不是通过电视屏幕,那样的见证没有法律效力;而是通过手术观察室的玻璃墙。诸位将亲眼目睹:移入无脑儿脑颅中的,确实是我当事人的大脑而不是别人的。有件事拜托诸位,手术后麻烦所有在场人在见证材料上签上你们的名字。现在,请诸位到手术观察室吧!
他领着25位记者来到手术观察室,透过一堵玻璃墙壁,手术室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十几位医护已经做好术前准备,那个无脑儿躺在另一张手术**,用白色罩单盖着,只有畸形的脑袋露在外面,它的人工心肺机尚未摘除。今贝无彦先生坐在手术**,一向冷面对人的他今天难得地微笑着,向玻璃墙后的记者们挥手致意。仅一位记者代表获准进入手术室,他穿上无菌服,把麦克风举到今贝先生面前,请他讲几句。今贝安详地说:
“今天是我的生死之赌,请诸位为我祈祷吧!如果我能以新形体新面孔从手术台上下来,请诸位不要认不得老朋友。请不要以貌取人。”
他的幽默没有引起笑声。倒不是记者们反应迟钝,而是平素对他太敬畏了,在他面前似乎不敢开怀大笑。他又通过麦克风回答了外面几个记者的提问,我作为主刀医生也回答了两个问题。
然后手术开始。无脑儿的人工心肺机被移走,残缺的颅腔被打开。今贝先生被麻醉后也打开颅腔,小心地取出大脑,移入无脑儿的空颅腔,并用生物相容材料(聚吡咯管)把大脑同颅外神经(视神经、脊髓等)进行桥接,这种桥接可以促使它们快速定向生长,在一个月内形成永久性连接。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进行如此高难度的手术,我自然免不了有些紧张,但总的说是胸有成竹的。可以说我的一生就是为了这个手术,已经为此准备了18年,进行过数百次成功的动物实验。我绝不能失败。除了脑外科圣手元濑是空的职业荣誉和责任心之外,还有一个砝码也是很重的——西铁集团20%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