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醉,我只是高兴。我们三个人都有了圆满的结局。田茹会心安理得地和“新”丈夫生活,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不对,这里有一点点不对,是什么呢?……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新娘吃惊地瞪圆眼睛:“什么田田?”
若男知道丈夫醉了,怕他作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忙来拉他,但凌子风的手掌像铁箍一样箍住田茹的胳臂,恼火地说:“当然是咱们的儿子田田,那个最聪明最逗人爱的小神童,你怎么能忘了呢?”
满座皆惊!新娘面色苍白,强忍住眼泪,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专程来搅混她的喜宴,败坏她的名声?新郎和若男都双目冒火,他们对凌子风的醉话有几分相信,因为那件1200元的贵重礼物本来就惹人生疑。几个邻座的小伙子已经逼过来,摩拳擦掌的,要来教训这个厚颜无耻的流氓。新郎倒还冷静,不愿在吉日良辰把事闹大,便抑住怒气,拦住那几个小伙子:
“他是喝醉了,满嘴胡吣,大林,你们几个把他架出去。”
凌子风看到满座的敌意,他挥挥手,不耐烦地解释:“你们误会了,新郎你也别多心。我没喝醉,也没认错人,就是这个田茹,一点儿也不错。不过她生田田的事发生在另一个宇宙内,另一个平行时间内,此时此地的田茹并不知道。”他恍然大悟,捶着自己的脑袋,“是我糊涂了,既然这样,我问她有什么用?我得去那个平行时间里去找田茹。”
他颓然坐到椅子上,开始急急地调定魔环上的时间。一座人迷惑不解,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醉。若男强忍住泪水,真想抱上点点一走了之。但她看见几个壮小伙子正向丈夫逼近,怕他吃亏,不敢离开。凌子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自顾按下魔环的“返回”钮,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后听到的是点点的哭声:
“爸爸!爸爸!你到哪儿去了?”
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5分
醉醺醺的凌子风忽然现身在陌生人面前,陌生人很奇怪,两人从黄鹤酒家步行过来时,凌子风并没有多少醉意,那么,他的醉意是从“过去”带来的?从理论上说这完全不可能,因为一个时间旅行者在返回现在的时候,应该完全恢复出发前的形态。但眼前这个人却分明满身醉意,他口齿不清地急急忙忙地说道:
“我要找田田,我的儿子田田。先生,怎样才能找到我的儿子田田?”
陌生人苦笑地端详着他,似乎不相信他是如此弱智。他说:“我想凌先生在返回过去之前,对此该有一点最起码的了解吧。你已经按自己的意愿和若男结了婚,和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小点点。田茹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田田。”
凌子风急急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田田是个少见的神童啊,他很可能成为爱因斯坦那样的科学家,在人类历史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这种神童是很难得的,怎么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呢?”
凌子风的神情已近于癫狂,喃喃地说:“那么是我杀了他?实际上是我杀了他?”
陌生人已经不耐烦了:“怎么能这样说呢?从概率上说,你和无数女人都有结合并生儿育女的机会。但这无数个可能的组合中只有一个会成为既定事实。当你的生活发生这么一次‘坍缩’后,也就斩断了其它婴儿的出生之路。你能说这无数有可能出生但未能出生的婴儿都是你杀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田田毕竟已经出生并活到七岁了呀!”
陌生人冷冷地说:“很抱歉,我不能帮你什么忙,我劝你不要有太多的欲望,下决心挑选一种生活,目不旁鹜地过下去吧。另外,请你记住,不想再拥有它时,要为它找一个新的主人。凌先生,我要同你说再见了。”
凌子风彷徨无路。他很想按陌生人所说,挑选仅仅一种生活。但挑选哪一种?几种生活已经揉来搓去,弄得皮破肉烂,不堪入目。更要命的是,不论挑选哪一种生活,他都不可能“目不旁鹜”,他都要操心另一种生活中亲人的命运,牵肠挂肚,摧心裂肝,一直到他疯狂。
他如果挑选第一种生活,就要认可若男的死亡;
他如果挑选第二种生活,就要扼杀田田的生命。
十年前,若男的不幸使他痛不欲生,但毕竟那是一个不可抗拒的意外。而现在,若男或者田田是否死去却是取决于他的决定,他该如何选择?该留下哪一个而“杀死”哪一个?
陌生人看见了他的绝望和无奈,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当然能深深理解,但是爱莫能助。他叹口气,又说了一遍:
“凌先生,再见。”
便转身走开。走了十几步后,他才听到凌子风的回答,像是答话,又像是自语:“再见。我要把这个不祥的东西送回原地,不让它再害人。”
陌生人立即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如果他想把魔环留在唐朝,那他自己也不可能返回了,他是以这种自我牺牲来求得解脱。陌生人觉得内疚,毕竟是他造成这种局面,他想尽力劝劝凌子风,扭回头,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气还在微微振**。
凌子风已经走了。
陌生人默默地等了一会儿。如果凌子风是在一时冲动下做出这个决定,也许他随后会后悔,会使用魔环返回这里。十秒后他仍没有返回。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陌生人忽然想到天福寺地宫中那封短柬,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悟到短柬的含义:
“仙人凌风子自言亦中土人氏,仗此琢修行凡一千九百九十九年,方能脱体飞升,知过去未来之事。”
当时他就纳闷,为什么凌风子修行的时间有零有整,是如此准确的一千九百九十九年?现在他明白了,仙人并不是什么凌风子,而是凌子风;他于1999年得到魔环,在绝望中回到唐朝并死在那里。临死前他肯定对某人(很可能是位僧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留下魔环;而那位对高科技一窍不通的唐朝和尚把这些话半生不熟地吞下去,写出那封短柬,与魔环一起葬在天福寺地宫。
远处出现了汽车灯光,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开过来,停在河边。一高一低两个人影从车上下来,然后出租车转过灯光,把大灯对准岸边,那两个人影在光柱中蹒跚地走过来,边走边喊:
“子风!爸爸!你在哪儿?”
听得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小孩。小孩的声音很尖,无法辨出是男孩还是女孩。陌生人知道这是凌子风的家人来寻找他,但究竟是若男和点点,还是田茹和田田?他不得而知。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儿将会很尴尬,凌子风的妻子肯定不会相信她的丈夫已经到了唐朝,说不定,她会把这个可疑的陌生人当成杀人凶手。陌生人苦笑一声,悄悄离开岸边,走了很远,还听见两人焦急绝望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