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千米小说网>王晋康的也能算科幻 > 活 着(第2页)

活 着(第2页)

就扶着干爹进了浴室,把门关上。

我在前几年的磨难中已经很“沧桑”了,现在恢复了童心。尽管步履蹒跚,我还是兴致盎然地在山林中玩耍,早出晚归,疯得昏天黑地。哪天都少不了摔上几跤,但毫不影响我的玩兴。我并没忘记横亘在十几年后的死期,但有了那次与死神的正面交锋,我确实不再把它放在心上。

干爹说要教我观察天文,不过他没有让我立刻从事枯燥的观测,而是先讲各种有趣的天文知识和故事,培养我的兴趣。此后等我真的迷上天文学,我才知道干爹的做法太聪明了。夜晚我们经常不开灯,脚下那个景区的灯光也常常掩在浓浓雾霭之下,所以方圆百里都浸泡在黑暗中。天上的星星、月亮非常明亮,似乎可以伸手摘到,很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境。我们三人坐在院里,干爹给我指认天空中横卧的银河,指认几颗行星——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指认最明亮的几十颗恒星,像大犬座的天狼星、天琴座的织女星、天鹰座的河鼓星(就是牛郎星)、天鹅座的天津星等,就这样似不经意地,把天文学的基础知识灌输到我的头脑里。

干爹说:“上次我说过,人生逃不脱生死的囚笼,其实人类身上还罩有很多囚笼呢,像重力的囚笼、可怕的天文距离加光速限制的囚笼,等等。古时候的人类就像是关在荒岛古堡里的囚犯,一生不能离开囚笼半步,不但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甚至连自家古堡的外形也看不到。只能透过铁窗,眼巴眼望地偷窥浩瀚星空。后来人们发明了望远镜,发明了火箭,甚至把脚印留在了月球上。但与极其广袤的宇宙相比,我们仍然是可怜的蝼蚁。不过话说回来,尽管人类很渺小、很可怜,但通过一代代努力,总算窥见了宇宙的一些秘密,比如,知道太阳系位于银河系的猎户旋臂上;知道银河系在旋转,旋转中心是人马座A;知道了本星系、本超星系、总星系等。1825年法国哲学家孔德曾断言:人类绝不可能得到有关恒星化学组成的知识。他当时的想法没错啊,人类怎么能登上灼热的恒星去取样呢,就是乘飞船去,半路上也烧化了。但仅仅30多年后人类发明了天体分光术,将恒星光通过望远镜和分光镜分解成连续光谱,把光谱拍照下来研究,从各种元素谱线就能得出恒星的化学成分。”

干爹又说:“20世纪20年代发现的宇宙膨胀是天文学上最伟大的发现。1914年,天文学家斯莱弗第一个发现了恒星光谱图的红移现象,即很多星云的光谱线都移向光谱图的红色端。按照物理学中的多普勒效应,这意味着星体都在远离我们。这发现把斯莱弗弄得一头雾水——要知道那时人们认为宇宙一直是静止的啊。非常可惜,他敏锐地发现了红移现象,却没有达到理论上的突破。后来,哈勃经过对造父变星的研究,弄清了几十个星系的大致距离。他把星云距离及斯莱弗的光谱红移放到一张坐标图上,然后在云雾般杂乱的几十个圆点中画出一条直线,就得到了那个伟大的定律——星系的红移速度与距离成正比。这意味着,所有星体都在互相飞速逃离,宇宙就像一个膨胀的蛋糕,其上嵌着的葡萄干(星体)都在向远处退行,距离越远,则相对退行速度越大。(注1)

“告诉你吧,别看我过了追星族的年龄,我可是哈勃的追星族!”虽然院子处在绝对的黑暗中,我仍能“看见”干爹眉飞色舞的样子。“哈勃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能力,或者说对真理的直觉。他拍的光谱底片并非很好,也不是一个出色的观察家,但他总是能穿过种种错误杂乱所构成的迷宫,一步不差地走向最简约的真理。而那些善于‘复杂推理’的、执着于‘客观态度’的科学家却常常与真理擦肩而过。哈勃甚至不光是科学家,还算得上是哲学家,是宗教的先知。你想啊,从这个发现之后,静止的、永生不死的宇宙,还有上帝的宝座,就被他颠覆了,他以一人之力,仅仅用一张粗糙杂乱的坐标图,就颠覆了前人的理论!完全可以说,自打这一天起,人类就迈过童年变为成人了,至少也是青年了。”

我和妈妈听得很起劲儿(我能透过黑暗看见妈妈和干爹亲昵地握着手)。我高兴地宣布:“妈妈,干爹,我要改名!我的大名要改成楚哈勃。知道是啥意思吗?你俩肯定想不到。这个‘哈’字是一字双用,就是‘哈’哈勃,是哈勃的哈星族!”

干爹朗声大笑,妈妈也笑。妈妈说这个名字太怪,干爹说这个名字很好。以后我就真的改成这个大名,连小名也变成“小勃”了。

干爹开始领我走进天文台。这幢袖珍型的自建天文台相当精致,但那架40英寸牛顿式凹面反射天文望远镜可算是傻大笨粗,整个一个20世纪的遗物,黑不溜秋,甚至配着老式的铜制双闸刀电气开关。它附设的观察台摇摇晃晃,以我的体能要爬上去相当困难,干爹爬起来也不比我轻松。用望远镜观星同样是一件苦差事,这儿自然没有暖气,寒夜中眼泪会把目镜冻在人的眼睛上,长时间的观测让背部和脖子又酸又疼。当镜筒跟随星星移过天空时,底座常有吱吱嘎嘎的响声和不规则的跳动。我首先要学的技巧,就是在物镜跳动之后迅速重新调好焦点,追上目标,这样才能在底片上曝光出边界清晰的斑点或光谱。

干爹开玩笑说:“想当一个好的天文学家,首先得有一个铁打的**,可以省去爬下观察台撒尿的时间——说不定那几分钟就会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观测,让你抱恨终生啊!”我想,对我们两个病残者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吧。我很快练出了铁**,可以和干爹媲美,只要一走上观察台就整夜不下来,当然前提是晚饭尽量少喝稀的。

干爹有满满一墙书柜,有书,也有光盘,多是天文学和理论物理学著作。我白天读书,夜晚观察。我学得很快,也越来越痴迷。在暗黑的镜筒中,平时星空中的“眨巴眼”变成安静的、明亮的小圆点,以一种只可意会的高贵,冷静地俯视着我。我能听到星星与人类之间的窃窃私语,我似乎与它们有天生的相契。干爹满意地说,看咱小勃,天生是观星人的坯子!

干爹说,拥有一架虽然老旧的40英寸镜,可不是每个私人天文爱好者的福分。当然,与现代化天文台的10米镜,或组合式30米镜是绝对没法相比的,所以干爹采取的战略是扬长避短,把观测重点放到近地天体上,即100光年之内的星星。这些天体已经被研究得比较透彻,所以他的研究充其量是拾遗补阙的性质。好在他是业余玩家,干这些纯粹出于“心灵的呼唤”,没有什么“必须做出突破”的压力。

没人会料到,正是这个冷僻陈旧的研究方向歪打正着,得到了震惊世界的结果。

开始时干爹和我挤在一个观察台上,手把手地教我。等我能独立工作之后,有时他便安排我独自值班,至于他则另有要务——趁机和我妈幽会。我在观察台上曾看见,只要一避开我的视线,两人就会急切地拥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此前为了照顾我,妈妈一直和我住在一个房间,但我发现妈妈有时会在深夜偷偷溜出去,直到天明前才回来。爱情滋润了两人,他们的脸庞上光彩流动,那是爱之光辉,藏也藏不住的。不过妈妈也老是用负罪的目光看我,我以14岁的心智读懂了她的心理——尽管我现在过得快乐而充实,但病魔一时一刻也未赦免我。我的病情越来越重,行走更困难,肌肉假性肥大和“游离肩”现象更加明显,连说话也开始吐字不清了。资料上说,这种病有30%可能会影响智力,但我没受影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吧。妈妈肯定觉得,儿子陷在病痛中,当妈的却去享受爱情(还是**),实在太自私。我想这回得由我帮助妈妈了,帮她走出负罪的囚笼,正如干爹带我走出恐惧的囚笼。有一天晚饭时我当着两人的面说:“妈,我已经14岁了,想单独住一个房间。”

妈妈很窘迫,试探地问我:“可这儿只有两个卧室,你让妈住哪儿?”

我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和我干爹住一块儿嘛,省得你夜里来回跑,还要瞒我,累不累呀。”

妈妈立时满脸通红,简直无地自容的样子,干爹也有些窘迫。我笑着安抚他们:“妈、干爹,你们互相恩爱,快快乐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不必再瞒我啦。”

妈妈眼睛湿润了,干爹高兴地拍拍我的后脑勺。从那天起,妈妈就搬到干爹屋里去住了,只是每晚还会往这边跑几趟。她终究对我放不下心。

因为疾病,10岁前我没怎么正经念书,现在我像久旱干裂的土地一样狂热地汲取着知识。15岁那年夏天,我已经读完了天文学研究生的基础课程。干爹对我的观测水平和基础知识放心了,对我的脑瓜也放心了。我听他背地里对妈妈夸我:“别看这孩子走路不利落,脑瓜可是灵得很,比我年轻时还灵光!”他开始正式给我安排观测任务——测量和计算50光年内所有恒星基于“标准太阳”的视向速度。他要求尽量精确,换算到红移值的测量上,要精确到0。001埃。

我那时想不到他是在研究近地空间的宇宙学红移(注2),因为一般说来,只有10亿秒差距(约合33亿光年)之外的遥远星体,才能观察到有意义的宇宙学红移。对于近距离天体,由于它们的公转自转都能引起多普勒红移和蓝移,而且常常远大于前者,也就无法单独测出宇宙学红移。比如,南鱼座的亮星北落师门,距离地球21。9光年,按哈勃公式计算的红移速度完全可以忽略,但其基于标准太阳的红移速度有6。4公里每秒,完全掩盖了前者。还有,引力也能造成红移,其数值虽然很小,也足以影响近地天体的宇宙学红移的测值。

干爹当时没有透露他的真实目标,只是说:依他近年的观测,这个小区域内的星体似有异常,让我加倍注意。这是个相当繁杂的工作。银河系的恒星大都绕着银心顺时针旋转,速度相当快(比如太阳的旋转速度平均为220公里每秒,远远超过宇宙飞船的速度),但恒星彼此之间基本静止,就像在高速路上并排行驶的汽车。天文学家在测量银河系各恒星的运动速度时,为了简便和直观,先假定一个标准太阳,即以太阳距银心的标准半径和标准速度并作理想圆运动的一点,来作为静止点,再测出其他恒星的相对速度。由于太阳其实是沿椭圆轨道旋转,并非真正恒速,所以它本身相对“标准太阳”来说也有相对速度(法向速度U为–9公里每秒,切向速度V为+12公里每秒,沿银盘厚度方向的跳动速度W为+7公里每秒)。再加上地球上的观测者还在绕太阳运动,所以要想得出基于“标准太阳”的红移或蓝移值,观测值必须做出双重修正。

好在这基本是前人做过的事,干爹只要求我把它们复核一遍,换算成朝向“标准太阳”的视向速度,这就大大减少了工作量。我进行了三年枯燥的工作,观测、拍照、显影、与摄谱仪的基准光谱做比照,在电脑中做修正,如此等等。开始时干爹还不时来指导,等我完全熟悉这些工作,干爹就撒手不管了。

我发现干爹说得不错,这个小区域内的星体确实有些古怪。它们的光谱好像每年都有一个微量的蓝移增量,数值不大,仅仅0。001埃,甚至小于星体的引力红移,观测者一般会忽略它。不过,因为干爹事先提示过,而且它非常普遍,我还是紧紧盯上了它。这个蓝移值对应的蓝移速度大约为0。06公里每秒。虽然看起来很小,但若与宇宙学红移相比已经够惊人了。可以比较一下,取哈勃常数为50的话,在33光年的大角星处对应的红移速度仅为0。0005公里每秒,不到上述蓝移值的百分之一。

我18岁那年,测算完了这个区域内所有恒星相对标准太阳的视速度——它们都增加了朝向太阳的速度,数值不等,以牛郎星最大。这个现象似乎颇为不祥——倒不是科学意义上的不祥,而是人文意义上的不祥,因为这个古怪区域(包括星体,也包括空间)像是在向里塌陷,而且塌陷中心恰恰在人类区域!

那时我说话已经相当困难,难以表达这些复杂内容,所以我在电脑上制作了一个表格,打出了扼要的书面结论。生日那天,吃完妈妈自制的蛋糕,在温馨的生日烛光中,我把干爹四年前留的这项作业交上去了。干爹很高兴我有了处女作,搂着妈妈的肩膀,认真读我的结论:

1。以标准太阳为中心,半径三十几光年的圆形区域内,所有星体在扣除原有的U、V、W速度之后,都有一个附加的蓝移速度。其谱线蓝移以16光年远的牛郎星最大,约为-0。016埃。按公式:

V=C(λ0-λ1)λ1(式中,C为光速,λ1和λ0分别为电磁波发射时刻和接受时刻的波长)计算,则意味着牛郎星增加了一个14公里秒的朝向标准太阳的速度。

2。从牛郎星以远,上述蓝移逐渐减小,到34光年之外的星体如大角星,就观察不到这种蓝移了。从牛郎星以近的光谱蓝移也是逐渐减小的,直至为零。

3。该区域的星体,其蓝移值不仅随距离变化,也随时间变化,后者大约每年增加0。001埃。

我忐忑不安地等着干爹的判决。尽管我对自己的观测和计算反复核对过,但——有什么宇宙机理能产生这个塌陷?我没有起码的概念,这一点让我底气不足。干爹看完没说话,拐着腿到书房,取来一张纸递给我。我迅速浏览一遍,上面写着几乎同样的结论,只是用语不同而已,观测值也稍有误差:他说极值点是12光年远的南河三,蓝移速度为11公里每秒。看纸张的新旧程度,显然是在几年前打印的。我喃喃地问:“那么这是真的?”

“看来是的。你再次验证了我的观测,咱俩的测值有误差,但在可以容许的范围内。”

“那么……它意味着什么?”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