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一愣,忽然愤怒地嚷道:“不行,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这样干太缺德。黑道上也要讲义气呀。”
“讲义气?那也得看时候。现在就不是讲义气的黄道吉日。快照我说的办!”他恶狠狠地朝教授扬了扬手枪。教授干脆地说:
“不,我决不干这种昧良心的事。想开枪你就开吧。”
黑豹怒极反笑了:“怎么,我不敢打死你?你的命比别人贵重?”
“那你尽管开枪好了。不过我事先警告你,这架机器有手纹识别系统,它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命令。”
贼王看看教授,表情冷漠,但目光深处分明有感激之情。这会儿轮到黑豹发傻了。没错,教授说的并非大话,刚才明明看见他把手掌平放在机器上,机器才开始亮灯。也许,该把他的右手砍下来带上,但谁知道机器会不会听从一只“死手”的命令?思前想后,他不敢造次,只好在脸上堆出歉意的笑容:
“其实,我也不想和师傅翻脸,要不是他刚才……你说该咋办,我和师傅都听你的。”
怎么办?教授看看贼王,再看看黑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先把手枪交给我!”他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把枪交给你师傅的。”
黑豹当然不愿意交出武器,他十分清楚师傅睚眦必报的性格。但是他没有办法。尽管他拿着枪,其实他和贼王的性命都掌握在教授的手里。另外,教授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放了心,想了想,他痛快地把枪递过去。
教授把手枪仔细揣好,走过去,沉痛地看着贼王:“没办法,胡先生,只好把你的手臂锯断了。”
刚才贼王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这时心情放松了,笑道:“不就是一只胳膊嘛,砍掉吧——不过手边没有家伙。”
教授紧张地思索片刻,歉然道:“只有我一个人先返回了,然后我带着麻醉药品和手术器械回来。”
贼王尚未答话,黑豹高声叫道:“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去!”他转向贼王,“师傅,不能让他一个人离开。离开后他还能回来?让我跟着他!”
教授鄙夷地看着他,没有辩白,静静地等着贼王的决定。贼王略微思考片刻——他当然不能对教授绝对放心,但他更不放心黑豹跟着去。最后他大度地挥挥手:“教授,你一个人去吧,我信得过你!”
黑豹还想争辩,但贼王用阴狠的一瞥把他止住了。教授感激地看看贼王,低声说:“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尽快赶回来。”他站到木箱上,低下头把机器时间调整到1958年6月1日晚9点后,按下按钮。
唰的一声,金库消失了,他独自站在夜色中。眼前没有他们挖的那个2。5米深的土坑,而是一个浅浅的水塘,他就立在水塘中央,两只脚陷进淤泥中。他不经意地从泥中拔出双脚——忽然觉得双脚比过去重多了。不,这并不是因为鞋上沾了泥,而是他的双脚已与同样形状的两团稀泥在空间上重合了,融在一起了。他拉开裤腿看看,脚踝处分明有一道界线,线下的颜色是黑与黄的混合。
那么,他终生要带着这两团稀泥生活了。也许不是终生,很可能几天后,这双混有杂质的双脚就会腐烂发臭。他苦笑着,不知道自己为何老是出差错。时间机器是极为可靠的,他已经在上千次的实验中验证过。但为什么第一次投入使用就差错不断?比如说,这会儿他就不该陷在泥里,这儿应该有一个挖好的2。5米深的土坑呀……原因在这儿!他发觉,表盘上不是1958年6月1日,而是1978年6月1日。在紧张中他把时间调错了,所以返回的时刻晚了20年。
那么,眼前的情景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毕竟他只毁坏了一双脚,而不是把脑袋与什么东西(比如一块混凝土楼板)搅在一块儿。
先不要考虑双脚的事,他还要尽快赶回去救人呢。他不能容忍因自己的过失害死一条人命,即使他是恶贯满盈的贼王也罢。眼前是一片沉沉的黑夜,只有左边亮着灯光,夜风送来琅琅的读书声。他用力提着沉重的双脚向那边走去。
这正是他在第二次返回时见过的农中,这会儿已经升格为农专了。看门的老大爷正在下棋,抬头看看来人,问他找谁。教授说找医务室。老大爷已经看到他的苍白脸色,忙说医务室在这排楼的后面,你快去吧,要不让老张(他指指棋伴)送你过去?
“不,谢谢。我能找到。”教授自己向后面走去。读书声十分响亮,透过雪亮的窗户,他看见一位老师正在领读英语。教授想,这是1978年啊,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他正是这年考上了清华。那时,大学校园到处是朗朗的读书声,到处是飞扬的**、纯洁的**。尤其是老三届的学生都十分珍惜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想追回已逝的青春……
其实,何止是大学校园。就连这个偏僻破败的农专校舍里,也可以摸到那个时代的强劲脉搏。教授驻足倾听,心中涌出浓浓的怅惘。这种情调已经久违了。从什么时候起,金钱开始腐臭学子们的热血?连自己也反出精神的伊甸园。而且,他的醒悟太晚了,千千万万的投机者、巧取豪夺者已抢先一步,攫取了财富和成功。
他叹息一声,敲响了医务室的门。这是个十分简陋的医务室,显然是和兽医室合而为一的。桌上有两只硕大的注射针管,肯定是兽用的。墙上挂着兽医教学挂图。被唤醒的医生或兽医揉着眼睛,听清来人的要求,吃惊地喊道:“截肢?在这儿截肢?你一定是疯了!”
看来不能在短时间内说服他了,教授只好掏出手枪晃动着。在枪口的威逼下,医生顺从地拿出麻醉药品、止血药品,还遵照来人的命令从墙上取下一把木工锯。不过他仍忍不住好心地劝道:“听我的话,莫要胡闹,你会闹出人命的!”
来人已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之中。
教授匆匆返回到原处,又跃迁到离开金库的时刻。就在他现身于金库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震——是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团红热的铁砂射进牛油中,迅速冷却、减速,并陷在那里。沉重的冲力使他向后趔趄了一下,勉强站住脚步。眼前黑豹和贼王正怒目相向,而他正处于两个人的中间。贼王的脑袋正作势向一边躲闪,黑豹右手扬着,显然刚掷出一件东西。
教授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在他离去的时间里两人又火并起来,黑豹想用金条砸死师傅,而自己恰好在金条掷出的一刻返回,于是那条黄金便插入自己的胸口了。他赶回来的时间真是太巧了啊!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报应?他凄然苦笑,低头看看胸前。衣服外面露出半根金条,另外半根已与自己的心脏融成一体。他甚至能“用心”感觉到黄金的坚硬、沉重与冰冷。
三人都僵在这个画面里,呆呆地望着教授胸前的半根金条。贼王和黑豹想,教授马上就要扑地而死了。既然金条插到心脏里,他肯定活不成了。但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教授仍好好地站着。密室中跳**着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
教授最先清醒过来,苦笑道:“不要紧,我死不了。我说过,物质间有足够的空间可以互相容纳,黄金并不影响心脏的功能。先不管它,先为贼王锯断胳膊。”他瞪着畏缩的黑豹,厉声喝道:“快过来!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勾心斗角!难道你们不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黑豹被他的正气慑服了,低声辩解道:“这次是师傅先动手……皇天在上,以后谁再起歹心,叫他遭天打雷劈!”
贼王也消去目光中的歹毒,沙声说:“以后都听先生的。开始锯吧!”
教授为贼王注射了麻醉剂,又用酒精小心地把锯片消了毒。黑豹咬咬牙,拎起锯子哧哧地锯起来。贼王脸上毫无血色,刚强地盯着鲜血淋淋的右臂。胳膊很快被锯断了,教授忙为他上了止血药,包好。在他干这些工作时,他胸前突起的半根金条一直怪异地晃动着,三个人都尽量把目光躲开它。
手术完成了,贼王眯上眼睛喘息片刻,睁开眼睛说:“我的事完了,教授,你的该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