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宁看了眼群聊的人数,果然少了一个。
办公室的人不多,大家七嘴八舌一核对,很快就查出来了,原来是安娜退群了。
群里又是一片寂静。
金宁抬起头,视线掠过一排排电脑屏幕,落到了安娜的工位上。安娜个子高,屏幕后却连一丝头发也没露出来,金宁先是一诧,随后醒悟——安娜是趴在桌子上了。
整整一天,安娜都没抬起头。主管来视察了一次,勃然大怒,吼道:“安娜!”
安娜恹恹地抬起头,金黄的头发披下来,眼睛本来就湛蓝,里面又沁着清泪,看起来更加水汪汪的。她桌子上的图纸也被洇湿了一片。
“别着凉啊,”主管一怔,赶忙柔声说,“办公室空调足,很容易着凉。要毯子吗?我给你拿过来。”
安娜点点头,主管连忙把一旁右手哥身上的毯子扯下来,给她披上。
安娜虽然有抑郁症,甚至严重时会把自己划得鲜血淋漓,但她从没哭过。因此不单主管措手不及,就连赵平也摸不着头脑。下班后,等安娜走了,赵平冲过去揪住阿川,质问:“你把安娜怎么了?”
“她很好。”
“好个屁,她都哭了!”
“她应该哭。”阿川说,“能哭就能笑。”
这话说得赵平一愣,手松了。阿川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领,又转过身,对右手哥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建议你早上给她打电话,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你们可以聊天气、运动和电影,但千万不要提到海洋。”
右手哥一听就怒了,扬起拳头吼道:“我警告你,别瞎说!你再胡说,看老子不揍死你!”
赵平气得在群里大骂,说安娜和右手哥被猪油蒙了心,居然跟丧尸沆瀣一气。但这次,回应他的人就没那么多了。办公室里出现了一些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首先是安娜。她来得比以前早了,一来就蹲到阿川的工位旁。以前只有两个半尸的脑袋凑在一起闲聊,现在变成了三个脑袋。又过几天,魁梧的右手哥也凑了过去,四人絮絮叨叨,不时还传来低低的笑声。
有些笑声,是安娜发出的。而她笑起来,比她哭,更加罕见。至于右手哥,也变得温柔起来了——这让所有人战战兢兢。
金宁很好奇,有一次拉住安娜,问:“你们每天在聊什么呀?”
“就是一些日常生活啊,”安娜说,“聊看见了什么,吃了什么,有什么开心或难过的事情……就这些。”
“这些……”金宁仔细打量起了安娜,这个金发碧眼的美人儿怎么看也不像那些热衷于说三道四和家长里短的村口大妈,“这些事,你也能聊得下去?”
“为什么不能?”安娜热情地说,“你也一起来嘛。”
“我看还是算了。”
金宁没有去,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去了,每天九点前,办公室西南角都聚着一堆人。阿川带来的橙子,他们也没扔,就聚在一起,剥橙子,嗑瓜子,一派祥和。
赵平的群里,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赵平和金宁俩人。又过了几天,金宁在电脑上翻来翻去,发现已经找不到那个群了。
6
除了改变办公室的氛围,金宁发现,阿川在半尸群体里也很有影响力。
每天一下班,他就离开办公室,往城东的半尸聚集区跑去。搜救队从城外带回来的半尸,如果没评上三级治愈者,都会被安置在此。
尸疫让全球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都沦为了丧尸,这些丧尸也几乎都被彼岸花逆转了,因此,半尸数量远大于幸存者。即使只把附近百里内的半尸带回来,城里半尸的数量也是人类的近十倍。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很担心:要是半尸再次发疯,那幸存者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但人又是很容易被“习惯”俘获的物种。时间稍微一长,半尸们一直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人们也就习惯了半尸在周围,习惯由半尸来干苦重的活,也习惯了欺凌半尸。
所以人们居住在基础设施基本完好的区域,环境既宽松又便利,甚至还有网络。而半尸却聚集在城东的街头巷尾。平时,人们都尽量远离这里。
金宁是跟着阿川一起过来的。
那晚她下班回公寓,还没走近,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离得比较远,四周又有暮色侵染,因此人影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于是,她停下,站在街的另一边。阴影遮蔽了她。
这时阿川路过,看到了她,就跟她打招呼:“晚上好!”见她表情怪异,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咦,他们是谁啊?”
“以前,他们是我爸和我妈。”
“那你怎么不过去呀?”
金宁没有回答。阿川停顿了几秒钟,说:“那你跟我去城东看看吧,正好我今天也需要人帮忙。”
路上,金宁一直低着头没说话,阿川犹豫一下,还是问:“他们是你的父母,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见面呢?”
为什么呢?她想。
多少个夜里,她觉得孤寂,需要有人来陪伴;多少次她想给父母打电话;多少次路过父母住的狭窄街区……但每次想靠近他们时,她都会回到那个黄昏,回到那个无助的小女孩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