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宁听不懂她的话,但阿川显然是听懂了。他脸色骤变,向前扑去。
同时变脸的,还有罗伯特。他那宽阔的脸上,羞惭和懊悔的神色瞬间消失,嘴唇抿起,抿出一抹鲜红的上扬着的线条。他这么得意又残忍地看着小弦的背影,手伸进兜,摸索着,掏出一个打火机;同时,他前面的小弟抄起塑料桶,将里面的**泼在了小弦身上。
那是透明的**,整个浇下来了,小弦浑身都湿透了。
金宁鼻尖上的气息猛然浓烈了起来,因而也就变得熟悉起来。一个名字突然跳进她脑海。
汽油。
“小心啊!”她急忙喊了一声。
阿川奔向小弦,穿过一片片落雪。但在他抱住小弦之前,罗伯特已经打着了火,并扔向了小弦。那一瞬间过得很慢,火苗在喷气口滋滋地冒出,像是毒蛇吐信;它旋转着,划过弧线,撞到了小弦的后背。
火焰触碰她之后,就成了蔓藤的种子,疯狂地汲取汽油中的养分,在小弦身上生长、蔓延、缠绕。从种子到成为包裹她全身的赤红藤丛,只用了一瞬间。这一瞬过后,小弦身上腾起了熊熊烈焰,热气奔涌,四周的雪花立刻就被融化了,随即化成水汽升起。
阿川却不顾火焰,依旧向前扑去,想抱住烈火中的爱人。但这时,小弦在高温中似乎恢复了神智,站立不动,与阿川对视着。这对视很短,隔着火焰,隔着寒冬落雪,隔着生死之河,一秒即逝。
这个空隙也让金宁和主管反应过来,各自上前,一人拉住阿川的一只胳膊——火太大,他又是半尸,肢体早就因病毒而枯萎缩水,扑上去也会被点燃。
他被主管和金宁死死抱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弦如同燃起的树桩,静静站立;后来火焰渐弱,她也被烧焦,断成两截,等火被寒风吹灭时,地上只有一些焦黑的痕迹。
5
“瞧,要是我真的洗心革面,可就看不到这种景象了。”罗伯特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放下手时,嘴角绽开了得意的笑容,“多美呀,少女与火焰,爱情和灰烬。”
金宁闻言怒骂:“你这个变态!我要举报你!”
“喔?向谁举报?”罗伯特笑得更开心了,“又举报什么呢——烧死一个半尸吗?”
金宁被噎住了。
“你看,你自己都知道我根本不会受罚。我不过是烧了一个一级治愈者而已……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半尸死吗?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死。”
金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不言自明。其他方面她不清楚,单就城市重建方面,她很清楚每天有多少半尸死于意外。原本的建筑工程里,会把安全放在首位,但自从半尸承担修建工作后,安全条例就有意无意地被忽视了,一切以进度为重。城市在废墟中拔地而起,可这庞然大物下面,又填筑了多少半尸的干枯血肉呢?
“你还记得重修音乐厅的那批半尸吗?工程结束之后,是不是就见不着他们了?”罗伯特嘿嘿笑道,“因为他们都死了啊,哼,联合起来怠工,从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要死!把他们赶到一起,在每个半尸头上浇汽油,点燃一个,就跟骨牌一样,所有半尸就都燃烧起来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蠢,从淋汽油到被烧成灰,都没动一下?”
金宁的左手手指一阵抽搐,她用右手握住,很快,右手也开始颤抖。
见她没回答,罗伯特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把手缩回大衣的袖子里。寒风起了,裹挟着雪花拍到他脸上,让他打了个寒战。他的脖子也缩起来了,又看了眼被主管和金宁抓紧的阿川,哼道:“你也别来劲了,告诉你,要不是你们主管在,得给个面子,今天我也得把你烧成灰。”
说完,他招呼小弟,向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站……站住……”阿川喝道。
金宁一愣——因为阿川的声音竟格外平静,听不到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目睹挚爱之人惨死,只是幻觉。阿川也没有再挣扎,她和主管对视一眼,都松开了手,让他站起来了。
他却不急着站直,而是拍了拍西装上的尘土和雪花。有些尘土和雪混在了一起,成了泥浆,他也耐心地抠掉,直到西装再次笔挺整洁,他才站好。
忘忧草重获生机的时候,阿川也彻底平静下来了。
雪越来越大,花草却迎风挺立,摇曳生姿。草叶之下,他静静地看着罗伯特。
“呵,你想拦我?”罗伯特眯着眼睛,那双眼睛被肥肉挤着,瞳孔在肉缝中一团漆黑,“我还以为你是四级治愈者呢,你稍微有点智商,就不指望靠这几个人报复我!”
阿川摇摇头说:“这跟智商无关,跟报复也无关,我只是,想与你分享。”
“分享什么?”
“我的悲伤。”
罗伯特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但你看起来,并不悲伤。”
阿川向他走过去,那位嗅觉灵敏的女半尸也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得很慢,显得那么平静,罗伯特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先是惧怕,继而有些愤怒,扭头对主管说道:“我可是给过你面子的了!”又一挥手,招呼身后的小弟们,“上,给我把这两个家伙弄死!”
七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对付两个有些笨手笨脚的半尸,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令罗伯特感到意外的是,他打完招呼过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他们冲上前来。
“你们聋了?”他恼怒地转过头,发现这些壮汉们缩成了一团,看向四周,脸上一片惊恐。
顺着他们的目光,罗伯特环视一圈,只见暮色下的废墟墙垣里,陆陆续续走出了无数有些模糊的人影。每个方向都有,很密集,像是夜晚提前了,黑暗从墙壁缝隙里透进来。走得近了,罗伯特才发现他们都是半尸,衣衫褴褛,面目枯萎,头顶着各色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