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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哆啦A梦 阿 缺2(第1页)

再见哆啦A梦阿 缺2

我点点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唐露。她就这么哭着,念叨着,我的目光却汇聚到在她赤着的脚上,它在冷风中有些凄凉。

这时,一身酒味的大路从屋子里冲出来,对着唐露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太狠了,那声响像是干树枝被折断,听得让人心惊。唐露的鼻子顿时冒出血来。这个矮瘦的青年像是一头发狂的豹子,满脸通红,喘着粗气,嘴里喊叫着:“老子输了点儿钱,你就把老子的脸都丢完了!你爸爸是个死瘸子,你也是个扫把星!”

我才发现,老唐正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他只剩下一条腿了,拄着拐杖,他似乎想阻止大路,但抖着嘴唇,眼神飘忽不定,始终没有动。

围观人群里也没有人上前劝阻。我看到杨方伟站在一旁,抽着烟,脸色漠然。我刚想上前一步,就被母亲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大路又打了唐露几下,然后就要把她拉回家去,但拉了几下,没拉得她站起来,索性直接抓住羽绒服的衣领,把她拖回了屋子里。

唐露的头发和脸都在尘土里拖动着。一滴血落了下来,转瞬被尘土遮住了。

在去拜祭的路上,母亲告诉我,大家不是不想上去劝,以前劝过,结果更惨。母亲说:“大路这人啊,手黑心也黑,坐过牢的。现在劝了,倒是也能拦住,但大伙儿不能守在他家一辈子啊,一有空子,他就把唐露往死里打。”

“唐露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我的语气闷闷的。

母亲眉头蹙起,似在仔细回忆,然后说:“你是小学毕业那年离开村子的,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在母亲的述说里,我渐渐知晓了唐露后来的经历。小学结束的那个夏天,老唐的一条腿断了,为了治病,家里的钱都花完了。唐露也因此在读完初一上学期后,就无力再去读书,早早地跟了一个裁缝师傅学做衣服。学了一年后,她就到隔壁县城的一家服装厂工作,一天十个小时,全坐在封闭的地下车间里,佝偻着腰,踩着缝纫机,在幽暗的光线里拼接一块块质量堪忧的布。下班之后,跟同龄的女孩们一起回到宿舍,挤着休息一夜。但那家厂很快因为雇佣童工被举报,唐露被送回家。这件事上了报纸,也成了当地派出所的业绩,但对唐露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来说,无疑是雨中墙塌。

那时,唐露在家里待了不到一个星期,受不了老唐躺在**看她的冰冷眼神,央求起准备去外地打工的沈阿姨。沈阿姨本来不想添加麻烦,但唐露跪在她家门口,凌晨时才离去。沈阿姨离乡的那一天,上车都坐好了,看着路边杨树掠过,突然骂了一声,然后叫司机停车,步行回到老唐家,把唐露拽起来就走,临出门时又扭头朝老唐骂了一句:“早死早超生,别祸害孩子!”

此后,唐露一直跟着沈阿姨,在广东一带打工。她们先是当缝纫工,但纺织生产机械化普及之后,这一行迅速没落,当时广东约有几十万缝纫工无路可走。于是那年春节,沈阿姨给唐露办了一张假身份证,年龄增加了两岁,能合法打工。春节过后,唐露没有留在家里,独自去往上海,碰壁之后再去深圳,然后到了北京。而她在北京的那阵子,我也刚刚毕业,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

是的,那一年多里,我们这两个漂泊异乡的人,可能在某个地方遇到过—地铁、街道或者便利店里。北京太过拥挤,充斥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即使我们擦肩而过,也认不出彼此。

当我在北京站稳脚跟的时候,唐露却厌倦了这样漫无目的的漂**,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故乡。对农村女孩子来说,二十三岁已经是结婚的年龄了,但村里没人敢上门—娶了唐露,还得捎上一个残废、嗜酒的老唐。据说,杨方伟曾经跟家里商量过,认为经济能力可以负担得起,但杨家酒厂的突然倒闭,让这件事无疾而终。这可能是唐露一生中唯一接触到幸福的机会,但这扇门在她还未抬起脚准备跨进时,就发出一声无情的“咣当”,关闭了。

最后,媒婆领着邻村的大路来到了唐露家。唐露刚开始对他并没有好感,但吃完饭后,唐露去看电视,大路走了过来,看到她心烦意乱地拿着遥控器换台,最后换到了儿童频道。大路问:“你喜欢动画片吗?”唐露点点头。大路又说:“我也喜欢啊。”唐露问:“你喜欢什么动画片呢?”大路挠着头想了很久,最后说:“多……哆啦A梦。”唐露这才抬起头,看着这个矮且瘦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粗鲁和暴躁。

但结婚之后,大路的秉性才暴露出来。唐露住进了大路家,跟几个婆嫂一起,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喝醉了的大路毒打,婆嫂们都只是冷眼看着。大路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吵架时喜欢砸东西,家具、电视、摩托……在一次次争吵中,一次次破碎声中,这个原本就拮据的家变得更加贫寒。

平时唐露在镇上开店,音像店、面馆、劣质服装,什么挣钱就做什么,都做不长。大路还隔三岔五地过来要钱去打牌或喝酒。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省下钱来,想自己再盖一间房,离开那几个冷嘲热讽的婆嫂。

但现在,四五年攒下来的八万块钱又被大路悄悄输掉了。

这番叙述漫长而絮叨,我在冷风中听着,思绪时常抽离。天很快暗了下来,坟场上的许多坟墓上都插了蜡烛,火光在冷风中飘摇成星星。这一年的最后时光,竟然如此寒冷荒凉。

路过陈老师的家时,我问到她的来历。母亲摇了摇头说:“这个就不清楚了,但应该不是本地人,听说是很久以前有一支军队驻扎在这里,后来撤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了。因为懂得多,就成了小学老师。后来小学人不够,学校解散了,她也没走。”

天空暗如锅底,破旧的屋子像是锈迹一样。我看了看,也没再多问。

晚上我陪着父亲守夜,一边打哈欠,一边看着无聊的春晚。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快到凌晨时,我把鞭炮拿出来,准备等新年倒计时开始就去点燃。这是老家的习俗,以爆竹声来宣告新旧年交替。

这时,一直沉寂的夜幕里突然传来嘈杂声,有人在呼喊。我听了几秒,立刻从屋里蹿了出去,跑向河边。

因为,我听到的是—“快出来啊,唐家那个丫头要跳河了!”

当我们赶到河边时,果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桥头。我们小心地围过去,手电筒的光驱开了浓重的黑暗,照到唐露的身上。她脸上伤痕与泪痕密布。我们都劝她不要想不开。

唐露突然转头看向我,露出一笑,说:“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哆啦A梦在守护吗?”她的笑容迅速被泪水融化,浮现出了一个凄婉的表情,“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到呢?”

我浑身一颤。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只发出含混的嘶嘶声。

“扑通”一声,桥头那儿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人们连忙拥过去。我却迈不动步子,任幢幢人影从我身边掠过,脑袋里只是想着:“原来,她一直是记得的。”

我有些恍惚,又有点冷,抓紧了衣领。

这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身后响起,密集得没有间隙。我转过身,看着家家户户的爆竹火光把夜撕成了零散的碎片。

新的一年终于姗姗而至。

关于故乡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小学毕业的夏天。那一年之后,小学因为没有足够的生源而停办,我们成了最后一届毕业生。拍毕业照的时候,谁都看得出来,尽管陈老师依旧脸色阴沉,但眼圈泛红,拍完之后长久地坐在椅子上,不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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