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甘娜背对镜头摇了摇头,沉默的肖率先关闭了视频窗口。三名宇航员的图像依次消失。
总统坐在舒适的皮座椅上,用指甲嗒嗒地敲打着手中的屏幕,灰色的眼球里看不出多少愤怒。“问问中国人在干什么。问问俄罗斯人在干什么,还有欧洲人。”他说,“搞清楚他们有没有收到特里尼蒂的联络,给我一份阿尔及利亚事件的简报,让FBI从那几名罪犯身上弄出点有用的东西来,通知太空司令部调集空间力量,命令第二、第三、第五、第六、第七舰队警戒,战略核潜艇进入战备巡航状态。……另外谁能告诉我特里尼蒂地面站是什么情况?做点有用的事情吧!”
距离可能的第三次发射:一小时三十一分五十九秒
俄罗斯莫斯科市卢比扬卡广场二号楼 地下八层
肖平坐在冰冷的不锈钢椅子上,束缚带将他的身体牢牢捆住。伊万捋起他的袖子,用压脉带勒紧他的手腕,从旁边的冷藏柜里端出一个托盘放在桌上,撕开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折断一个安瓿瓶,吸满淡蓝色的注射液,弹一弹针头排出空气,把针管里的**注入肖平的静脉。
伊万丢掉注射器,慢慢放下卷起的衣袖:“针管里的是DLS,一种尚在试验阶段的神经元激活药品,与多巴胺、拉莫三嗪功效类似,只是功效更强。药物会在五分钟后生效,你可能会感觉恶心、头晕、眼花,那是正常的副作用,因为从神经末梢传来的电信号被放大了。接下来,我会给你戴上头盔。”说着话,他伸手从空中拉下来一个半球形的银色头盔,“这个设备内部有三万根光纤维探针,它们会穿透你的头盖骨,截取大脑的神经电信号。到时候,我会将问题转化为光电信号传进大脑,你的大脑会自动调动海马体的记忆,产生相应的答案——并不需要你的同意。”
老人低下头想了想,说:“即使我不愿意,还是会说出秘密,对吗?”
伊万回答:“这就是俄罗斯的技术实力,位于世界前列的神经接口技术。”
“这种技术没有用于临床医学,也就是说,它有很大的缺陷。”
“你很聪明。”伊万承认道,“即使在FSB,这种手段也是禁止使用的。神经探针会造成不可修复的脑部损伤,特别是对海马体的深度探测。运气好的话,你会失去一些记忆,或者丢掉嗅觉、味觉、视觉;运气不好的话,会死。”他搬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绿色针筒,“还有四分钟时间,而写出密码只需要十秒钟。这是神经元抑制药物,能够抵消DLS的功效,在脑血管的DLS浓度达到峰值之前注射,随时有效。”
肖平感觉到冰凉的**在血管里奔涌,眼前的一切开始放大,放大,自己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我就想问问我的阿佳塔被带到哪儿去了。她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好母亲,一位好妻子,虽然有语言障碍,身体也不太好……请别让她受到伤害。”
“她很好。等事情一结束,你们就可以回家,FSB会为你们申请一枚为祖国服务勋章。”
“好。”
肖平张口喘气,觉得自己吸气的声音大得像火箭发动机。“我没有其他的问题想问,只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儿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活动一下身体,问道。
“半个小时前,他屠杀了非洲一座城市里的三万名无辜居民。”伊万木然地盯着他,“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为什么?”
“等到破解了他的电脑就能知道为什么了。我对恐怖分子的想法并不好奇。”
“我儿子没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麻烦把我的手腕解开,我把密码写给你。”
伊万残缺的嘴角**一下。“很好。”他取出纸和笔放在桌上,“你知道在我面前耍花招是没有用的,在紧急事态之下,祖国赋予我们最高级的处置权限,你的任何动作都会被视作威胁。我能用一百种办法杀死你,在一瞬间。”他走过来解除椅子上的束缚带,将纸和笔往前推了推。
伊万吃了一惊。这时肖平猛地挥出右拳,伊万立刻向后跃出躲避,手已握住怀中格拉齐手枪的枪柄,却发现老人是朝自己发动攻击。噗的一声闷响,肖平打中自己的上腹部,痛苦地弓起身体,腿上尚未解开的束缚带吱吱作响。
“你……”发问声尚未出口,伊万的视野被红光充满。他看到椅子上的老人化为一支剧烈燃烧的蜡烛,赤红烈焰从口鼻和耳朵中喷出,转瞬间席卷整个房间。痛苦只持续了几秒钟,人体来不及碳化就燃烧殆尽,火焰舔舐着钢铁的冷藏柜和水泥墙壁,让房间层层剥落。
藏在肖平工程师肝脏后面的是一个三百五十毫升的玻璃胶囊,里面分两格存储着液态肼与过氧化氢,当脆弱的玻璃外壳破碎,强极性化合物肼与强氧化剂过氧化氢混合,产生出高热的火焰。油状、剧毒的肼是一种已经被淘汰的**火箭发动机燃料,而火箭发动机,是他最熟悉的领域。
自从发现儿子的秘密,他就趁胆囊手术的机会,让莫斯科国立谢东诺夫医院那位生死之交的医生朋友将玻璃胶囊植入自己体内。稍大的冲击力就会让脆弱的玻璃胶囊破碎,这位在良心与爱子之情间左右挣扎的父亲带着体内剧毒的火箭燃料,度过了危险而痛苦的十年。每逢日落便会袭来的腹痛时刻提醒他,是秉承对祖国的信念回归秩序,还是凭借父子之情做出一厢情愿的判断,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他所能做的,只有如此。
他是俄罗斯人,也是个中国人,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捡到的弃婴成长为那样的怪物,肖平决定成为一个罪人。无论从哪个概念上,他都只能烧尽自己,作为对万千牺牲者的赔礼。
美国新墨西哥州奥特罗县 特里尼蒂α地面站
夜色中四辆雪佛兰SUV组成的编队掠过一丛一米多高的牧豆树。刹车灯亮起,车队停止在特里尼蒂地面站银亮的围墙前,牧豆树下的沙漠角蜥观察到了这几个移动的物体,它简单的大脑将目标判断为食谱范围之外的东西,于是不再关心,它更忧心的是体温问题。夜已经深了,空气却依然炙热,它在白天积蓄的体温迟迟不能散去,这显然对健康有害。今天反常的气候令角蜥感觉烦躁,它挪动身体,尽量把自己埋进凉爽的沙土之中。
“我们计划了那么多方案,一个也没用上。”戴墨镜的男人开门下车,向同伴抱怨,“美国政府果然是悠闲太久了,居然没有人对特里尼蒂地面基地加以控制,县警、陆战队、FBI、国土安全部,没有人。”
副驾驶席戴鸭舌帽的人应道:“到现在为止,原试射计划所发布的疏散令仍然起效,很多救援阿拉莫戈多的消防车都被拦在警戒线外面。——话说回来,消防队去了也没什么可做,除非他们想在岩浆上烤棉花糖。”
“好主意。岩浆烤热狗听起来也不错。”查尔斯?唐摘下墨镜,在门禁系统上刷卡,并进行虹膜验证。门开了,他跳上车,将SUV一直开到基地主楼前,使用同样的方式打开建筑物的滑动门。后面的车子跳下十几名身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按计划来吧,把工蜂放出去,恢复自动武器系统,接管发电站,刘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他布置道。
戴鸭舌帽的男人丢掉帽子,打了个响指:“很简单,给每栋建筑断电,按顺序打开备用电源,剩下的我来搞定。”这位亚洲人扎着一头黑色的小脏辫,看起来有点嬉皮,但作为特里尼蒂美国公司副总裁、首席技术官、能源集团顾问,没人敢轻视乾坤?刘的意见。
雪佛兰SUV后备厢开启,四架侦察无人机嗡嗡起飞,人们四散进入基地,查尔斯与刘乾坤通过电梯到达主楼地下二层,在灯光明亮的主控制室里坐下来,分享一瓶哥顿牌杜松子酒。查尔斯喝下一口酒,敲一敲桌面:“特里尼蒂总裁被逮捕了,还有里克?威廉斯的母亲,FBI不会轻饶他们的。”
刘乾坤满不在乎:“不外乎自白剂那一套。这些人能够吐露的信息不值一提,而且他们——当然还有我们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埋设了心理炸弹,一旦超过某个刺激阈值,炸弹嘭地爆炸,人会瞬间陷入深度睡眠,直到催眠他们埋设炸弹的那个人亲自将催眠解除。”
查尔斯摆弄着墨镜说:“你说整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做到这一步,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