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刀疤,你还磨蹭个屁!”通信模块里的声音十分不耐烦,我回过神来,盯着操作台。
疆域公司的飞船的操作系统,我都有参与设计,知道声控操作需要验证声纹,但手势操作不需要。
我的手在操作台上投出的全景模拟影像中移动,飞船随之启动,飞到天空中。
小短短还在被抽血,悲鸣声已经微弱下来了。最多再过十分钟,它就会被完全抽干血,坠落在海里,成为海上浮尸。
“挺住。”我默念道,启动所有引擎,然后右掌插进全息影像中,绕了一个U形轨迹,又回到我胸前。
飞船严格同步了这个动作—它像一柄剑一样切断了小短短右侧的抽血管,绕过它的头,又返回来切断左侧管道。云鲸血的传输被中断,洒在空中,被风吹得很薄,像秋天的金色树叶。
小短短发出一声尖啸,摆动尾巴,向海里落去。
抽血的那两艘飞船立刻向下去追,我直接撞了过去,他们闪避开。
这一耽搁,小短短就落得远了。它的身下是浩瀚无际的金色海,温暖的海水会重新流进它的血管,治愈它的伤口。
它会再次飞起来。是的,飞起来,没有任何可以拦得住它的翱翔。
“刀疤,你他妈疯了!”
“刚才差点害死老子!”
“怎么回事!回话啊!”
……
通信模块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疑惑,也有人咒骂。我沉默着,抬头看了看舷窗外,凌晨已至,虽夜色依旧沉暗,但一丝微弱的晨曦在天际露出来。一场黎明正在酝酿着,即将喷薄出来。
“大风”级飞船缓缓下沉,停在离我三十米处,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古老城堡。它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投下更加黑暗的阴影,将我笼罩。几十艘“鬼”级飞船在它身边错落地散开。
这他妈的,我抚摸着骨灰盒,心想,一群偷猎的,搞得跟军队对峙一样,有必要吗?
“咳咳,”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响起来,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寂静持续了几秒钟,“刀疤,再给你最后十秒,不回复的话,我们就要强行回收飞船了。”
我的手掌传来灼热感:“阿叶,你也支持我的,对吧?”
窗外依旧是黑夜,我眯着眼睛看,那抹晨曦太微弱了,似乎随时会被黑暗碾断。天什么时候亮呢?
“……七,六,五……”倒数声不疾不徐。
天际似乎闪了一下,黑暗没有那么浓了,天幕呈现出一种黛蓝色。
“……三,二—”通信模块里的声音突然顿了顿,出现了一丝慌张,“妈的,那是什么!”
“是……云鲸?”有人结结巴巴地说。
“不可能!”另一人惊疑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真的是云鲸,天哪!”
我掉转飞船,看到身后的景象时,眼睛顿时涌出热泪。“阿叶,你一定要看看,”我抱起骨灰盒,凑到舷窗前,喃喃道,“你看到了吗?”
在我们面前,数不清的云鲸悬停着,几百头,不,恐怕有上千头了。它们有大有小,高高低低,大灰排在最前头,而比它个头还大的也有好几头,沉默地飘在空中,与偷盗者的飞船对峙。
晨曦终于从天际突破进来,像一柄剑一样刺穿了重重黑暗。金黄的光辉侵染在每一头鲸身上,从鲸尾到鲸头,像是给它们披上了一件件黄金铠甲。
大灰张嘴嘶吼,所有的云鲸都吼了起来。水面被震得泛起波浪,夜晚碎了、退了,我捂着耳朵,泪流满面。
即使是堡垒一样的“大风”级战舰,面对这样的云鲸,也没有丝毫胜算。他们慢慢后退,退到安全距离以外后,再转过方向,喷出一道道离子束,很快就消失了。
于是,只有我还留在海面上了。
大灰飞到飞船下面,“嗡嗡”叫着,我穿上宇航服,从飞船上跳下去。大灰接住了我,长鸣一声,陡然加速,其余鲸也跟上来,冲向东边那两轮正在升起的太阳。
长夜已逝,黎明渐至。灿烂的晨光洒在海面上,伴随着波浪,聚散离合,如鱼鳞般泛起。太阳升得高了些,像在融化。光太烈了,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于是低下头,把骨灰盒打开。
“阿叶,接下来的路,”我低声说,“我就要一个人走了。谢谢你的陪伴。”
我把盒子横着,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骨灰撒了出来,撒成一蓬泛起的白雾。
“阿叶,飞起来吧!飞起来了就不要再落下去!”
仿佛听到了我的呼唤,一阵晨风突然刮起来,烈烈呼啸。本来快要落下的骨灰被风托起,越升越高,无处不在。这一刻,我的阿叶是晨风,是朝阳,是金色海浩瀚无边的波浪。她终于完全融化在了这颗星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