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站着的小姑娘不到20岁,穿着朴素,脸上透着都市里少见的淳朴,很灵光地接过我手上的行李包。我松了口气。这是个小保姆。
“是叔叔把你送回来的?”小保姆一边放下行李,一边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给我。
我估计她是指刚才来接机的男人,便随口“嗯”了一声。
“阿姨,其实叔叔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离婚呢?”
我定住了。一贯讨厌这种多管闲事的碎嘴娘,但这次却幸亏她多嘴,让我松出一口大气。紧张感退却后就感到了疲惫,全身上下都酸痛得要命,不是因为坐飞机,也许是因为换波段。
我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把肿胀的双脚套进门边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双水绿色篾编拖鞋,走过湖蓝色的客厅,左右观望了一下,立刻找出了属于赵五的卧房:淡青色地板,浅一个色号的墙,深一个色号的衣柜、梳妆台和一张大床,并排还放着一张婴儿床。
保姆在身后追着说:“咪咪睡着呢!叔叔一早把她送回来的,他说咪咪这几天很乖。”
我叹了口气,走向另一段串线的命运。
婴儿**的孩子正在酣睡,圆圆的脑袋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嘴角挂着一串白亮的口涎。细眉毛,睫毛黑簇簇的一大圈,鼻头有点塌,小小的嘴巴,翘翘的嘴唇,肉鼓鼓的两只小胳膊摊成一字形。我没有养孩子的经验,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大,但显然比一周岁的照片上大了许多。
正看她时,她就醒转了,睁开的眼睛像杏仁,圆咕隆咚,转起来好像会有声音似的。
她在静静地观察我。都说小孩的感觉最敏锐,难道她发觉自己的母亲已经换人了不成?
她黑色的瞳仁那样宁静,我在里面看到了赵五,不,是章之延的影子。我忍不住戳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胳膊,试探地叫了一声:“咪……”
不知道章之延平日怎么叫她,但是这一声试探的“咪”却立刻在她身上激起了回应。
小胳膊呼地朝上举起,仿佛是在召唤一个怀抱:“妈妈。”
嫩生生的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亲昵的撒娇的尾音。
我好像玩游戏走对了第一步,顿时被逗起了兴趣,把孩子从婴儿床里掏了出来,觉得不稳当又换了姿势,很舒服地把她抱在怀里。
孩子笑了。第一次发现婴孩笑起来眼角也会有这么厚的褶皱。她用柔软的迷你手掌戳我的脸,戳腻了又抓。我喜欢那柔软皮肤的触感,但讨厌她的动作,心下嘀咕:“真不知是怎么管教的。”
我用手臂当摇篮,回转身却看到保姆正目瞪口呆地站在卧房门口。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小保姆一边比画一边支吾:“阿姨你……不是不喜欢抱孩子吗……可以交给我来。”
我的动作僵住了,低头看了看怀里欢天喜地的小家伙。原来,她这么兴奋是因为很少被妈妈抱。章之延随身带着咪咪的照片,应该很喜欢她,但或许不习惯用肢体语言表达。
小家伙又伸出手来摸我的鼻子,嘴里嚷着:“咕噜!”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奶腥味儿,那是一种暖烘烘的、让人心软的味道。“没什么。”我对保姆说。我把丫头搂得更紧了一点,任她折腾我的脸。
我们的交集,或者不会超过一天。
我抱着孩子完成了对整套房子的检阅。两室一厅,设计非常简洁,配色很干净,保姆在客厅搭铺,卧房外的另一间是书房兼画室。两面书墙,靠窗则是宽大的长桌,能铺下三米长卷。桌上的两排红木笔架上,像挂兵器一样悬着粗细不一的毛笔。砚台造型古朴,上次研的墨早已干了,却仍让整个房间都充盈着浓郁的墨香。
但是,桌上没有画。
一转身,就看见屋梁位置横着一根线,一幅水墨丹青飘飘悠悠地挂在那里。湖畔荷花图。在盛放的白荷花的花苞、荷叶之间弥漫着淡青色的雾气,让这画幅像轻纱一样灵动。
我忽然嫉妒起来,怨自己为什么不是赵五。
晚饭后,我带咪咪去湖边散步。出了巷口到湖滨不过几十米的路程,我就觉得怀里的小丫头越来越沉了,谁让我把孩子当玩具呢?这下子吃到苦头了。
刚下过小雨,眼前的湖山迷迷蒙蒙,如在梦中。近湖粉荷大放,荷花独特的香气伴着晚风阵阵袭来。我抱着咪咪在石椅上坐下,指着湖畔的花朵问:“咪——那是什么?”
“荷发——”咪咪激动得手舞足蹈。
忽然,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荷塘中一跃而上,轻悄悄地停在岸边的青石上。
“咪——这是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上,让她可以仔细观察那个刚跳上来的小东西。
她撅起小屁股朝前探身,但幼小的她还不知道如何保持身体平衡,于是“噗”地仆倒在地上。娇嫩的手臂和地面摩擦,一定很疼,她“哇”地哭出声来。我慌忙把她抱起来,轻轻摇晃,一面察看她擦红的手臂,心里埋怨自己玩得太过火。
“是呀,这是蛤蟆。”我不由得有些惊讶,小丫头牙牙学语不久就教会了她这么难的词,章之延真有点本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孩子抱起来,异常认真地对她说:“咪,我们约定一个暗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