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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告别(第6页)

起因是一个早晨,我如常般先起,洗漱之后在衣柜中挑拣。我看见穿衣镜中的丽达缓缓转过身,面向我,却是满脸的迷惘,然后,出乎意料地,她放声尖叫起来。我慌乱地扔下衣服,捧着她的面孔,问她哪里不舒服,可她口中却只是喃喃重复着三个字。

“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我心里一沉,闪过的只有那个病症的英文缩写,定时炸弹提前引爆了,而我们都还没做好准备。我绝望地拿起电话,近乎崩溃地抓着头发,却不知该向谁求助,仿佛自己是世间仅存的人类。这时穿衣镜中的丽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从背后把我一把抱住。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一触即发的愤怒却在这句话里融化无踪。此后,这个场景会时不时地在我的梦境里重播,不管我在入睡前与丽达多么缠绵多么亲密,但在梦中,所有的理智都被一句“你是谁”彻底击溃,然后放大了无数倍的绝望、悲伤与孤单慢慢没过胸口,直到因呼吸困难而赫然惊醒。

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梦的内容。

没想到这竟是我在这个触感世界里唯一清晰的联觉记忆。

我学习着如何与它沟通,尽管仍然不得要领。对于它来说,这可能跟自言自语一样正常,但也可能像妖魔附体一般恐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浮现各种凸起,伴随着莫名的情绪涌动,却不知其中含义,如果是人类,多半是要请个精神科大夫或者驱魔人的,而它却依旧保持冷静克制,至少给我的感觉如此。

沉默的时候,会从它身体深处传出持续的震颤,变幻着频率和模式,带着繁复的节奏和配合,然后便有一种宁静的愉悦弥漫全身,我猜那是它们的音乐。

我尝试着去体会那种共鸣的感觉,类似于坐在按摩浴缸中,让水流慢慢没顶。

世界的压力日趋增大,现在我的脑袋就是那枚鸡蛋,无形的逼迫感让人疼痛、恶心,艰于思考。我甚至怀疑自己会在这个世界崩坏之前先炸开。

那位不苟言笑的军官说,这事儿概率不低。

我们还有大半天的行程。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喻,仿佛在一间黑屋中摸索前进,你对即将出现的事物一无所知,可能踢到椅子,撞到台灯,也可能迎面就是墙壁。在它的引导下,这个世界以怪异的方式展开。空间不可思议地在感官中变换着形状与相对关系,如同猫能以胡须测量宽度,它以纤毛的颤动勾勒出物体的尺度。

这是一座远比我想象中要庞大复杂的地下城市。似乎按照地质条件,也就是岩面质地分成若干区域,有些区域的情绪是“鄙夷”,有些区域代表“尊敬”,有些是“畏惧”,我猜它们也存在着阶层之分。有一些功能性的区域我无法理解其用途,似乎是运用重力和磁力进行某种表演,从而给身体紧密相连的“感众”带来愉悦感,同时达成某种精神上的趋同性。

蠕虫艺术家。我相信自己在意识中传出一阵大笑,因为它十分不适地调整了身体的姿势。

第一次经历它们的**仪式时,我的存在造成了不少障碍。它们貌似是雌雄同体的物种,那种互相进入彼此身体的感觉让我不快。不仅如此,它们的个体意识也在互相融合,边缘模糊,以至于我像是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对方感知到我的存在,犹豫着要不要退出这场仪式,我的宿主展开平和而强大的情绪场,抚平了对方的疑虑。

那只是我的第二人格。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样解释。但它似乎给我赋予了更多神圣与崇敬的触感。

那是我此生最为诡异的体验,令人疯狂而眩晕。仿佛共有一颗大脑的连体婴,我感受到对方的温度、纹理和震颤,但同时也感受到来自自身的肌体刺激,我触摸着它触摸着我,我包容它又包容我,像是一个置于音箱前的麦克风,回输信号被无限循环放大,推向神经冲动的极限。

在那三位一体的迷醉中,我触摸到更为遥远、古老而宏大的存在,像是穿越了幽暗的岩层和数万米的海洋,穿透了大气与辽阔无际的星空,穿行于时间与空间交织而成的躯体,仿佛所有的感官都恢复了正常,但只有电光火石般的一瞬。

那个存在说,一切都会终结,一切终结都需要仪式。

我跌落回只有触觉的世界,我知道,仪式结束了。

随之而来的巨大的空虚和失落远超过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我们曾为一体,如今各自分离。恍如躯壳悬于真空,割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能量联系,一个感官的黑洞,无所依托,无法触及,没有意义,只是宇宙间一个孤独的物体。

就像梦中,丽达问出那三个字时我的感觉。

认识论基础课上教的都是错的。知觉并非是中介,我们并不需要额外的知识和心理加工过程来理解感官知觉所传递的刺激信号,那将导致循环论证。知觉本身就是意义,通过能量模式直接作用于意识本身,帮助我们理解自身与世界的关系。

否则,我无法解释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一切。

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巨大的落差,情绪迅速地平复,然后继续前进。我猜测它们或许将永不再重逢,这个社会建立在流动之上,所有的个体都不曾停歇,也不愿留下踪迹,它们追寻着自己内心的触动,一直前进,并不在乎那些凝固的羁绊。

每次相遇都是无尽的告别,因而如此投入。

**仪式在旅途中又进行了数次,每次都让我记忆中残留的人类经验更加苍白浅薄,无论是欢愉、和谐还是孤独。同时也坚定了我的想法,无论如何,我欠丽达一个告别,终结的仪式或是继续生活的开始。

我需要它的帮助,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告别。

×××

这是一条感官的隧道。我看不见,听不着,身体漂浮在知觉之海上,缓慢地穿越时间的尽头,而一生的记忆却凝缩在须臾之间,从摇篮到坟墓,只隔一朵浪花。

那些能量的波动纷乱至极,又简约至极,每次穿透都明确无误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我正在死去。

一如它正在死去。

旅途不断地发生畸变,仿佛被错乱剪辑的影片,时而反复跳回某个早已经过的岔口,时而逆向而行,那些本已熟悉的摩擦和空间重又陌生,时而加速前进,如同一枚棋子被捉起飞快掠过道路、山坡或沟壑,触感随之变得浓缩密集,接连袭来不事喘息。

我那稀薄的意识突然醒悟,只有一种可能性,能完全解释这一切。

这趟旅途只是它的记忆回溯,仿佛濒死的人会看见生命快速重演。真实的它仍旧被囚禁在灰色金属箱中,渺小、脆弱、安静,如即将熄灭的余烬。

而我是中途强行上车的不速之客,给它带来困扰,尽管这种困扰只作用于回忆。真的仅是如此吗?

我已无法分辨哪种不安来源于世界即将毁灭的预感,哪种压力来自颅内压迫近极限的恐慌,我相信它也不能,或许是两种感觉的叠加效应?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它是否仍将义无反顾地奔赴接近神的高点,去祈祷、忏悔或者探寻这世界完结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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