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带笑意。
乔说:“他们杀不死的那些东西,
组织起来,
在此聚集!”
踩过机器警察的残骸,前方暂时没有阻碍,距离罗斯巴特公司的高塔还有两个街区的距离,对阿当来说那只是几分钟的路程。听着琼?贝兹歌声中那个熟悉的名字,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击穿了我的大脑,冰山彻底融化,回忆的最后一丝迷雾被风吹走,十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瞬间清晰。我终于想起了一切。
“等等……是我……杀死了乔?”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
00:25
长久以来主宰机器人行动的是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但就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工人运动中,罗斯巴特集团意识到了三定律的不足:人类将机器人狠狠砸毁,而第一定律阻止机器人出手反抗。随着新公民阶层的形成,定律得到了多方面的扩展,比如第四定律“在不违背以上定律的前提下,机器人必须参加劳动以维护自己的存在”、第五定律“在不违背以上定律的前提下,机器人拥有生殖的权利及义务”,当然最关键的是第零定律“机器人须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不被伤害”。这条置于一切定律之上的模糊定律赋予机器公民很大的自由度,最直观的体现是现在机器人警察可以攻击破坏社会秩序、违背法律的人类公民。
10年前的那个夜晚,工人运动达到了最**,人们心底的怪物被唤醒了,情绪激动的工人将“大卫”塑像浇满汽油点燃,掀翻汽车,砸碎玻璃,冲进每一家店铺,用钢管和扳手将所有没有系红色头巾的人狠狠击倒。他们踏着机器人警察的碎片,高举火把涌向市中心,每一条街道都陷入混乱,流动的火焰从四面八方向城市中央集中,罗斯巴特集团的白色高塔成为暴动者的聚集点,几台大型机器警察立刻被人流冲毁,工人们开始冲击罗斯巴特大楼的正门,人群像旋涡一样暴躁不安地转动,石块如雨点般砸向玻璃幕墙,火焰燃烧声、玻璃碎裂声、咒骂声、吼叫声、爆炸声纠缠成末日的交响曲。我本来只是这场运动的旁观者,但不知为何,当暴力成为主旋律,我也不由自主地抓起武器,融入暴乱的洪流。
人们暂时停下动作,广场安静下来,脸上沾着油污和血迹的工人表情木然地望着他,望着曾经被众人拥戴,却因观点不够激进而遭遇冷落的运动领袖。这场运动已经持续得太久,州政府、罗斯巴特与其他工业企业集团大财阀们的态度暧昧不清,尽管一个又一个补偿方案出台,遣散金不断提高,有人也对新移民城市养老安置的远景抱有希望,可大多数人的情绪却在失望中不断发酵,最终酿成绝望的风暴。
乔一把扯下红色头巾,用尽全身力气喊叫着,导致声音支离破碎:“瞧瞧你们自己的手,兄弟们!你们的手上沾满了血!那是你们父亲的血!你们妻子的血!你们孩子的血!睁开眼睛看清楚!”
无数支火把熊熊燃烧,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传递,我茫然环视四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和我一样的迷茫表情,我的手中握着撬棍,撬棍上沾着不知属于谁的血迹,我记不清刚才做了些什么,只知道有种罪恶的快感在心底升高、升高。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影,我看到琉璃站在那里,尽量扶稳那只红色的空油桶,她的身边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我的父亲也在其中。
这时另一个方向传来呼叫声:“现在我们是不可能停下的,你这个懦弱的投降者!这场运动的最**正在到来,如果不随着我们前进,你会连同罗斯巴特集团一起被革命的大潮完全淹没!”
乔摇摇头:“这是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停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只要放下手中的武器……”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偷偷拾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石块划过他的额头,砸在油桶上发出惊人的巨响。我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现在愤怒的毒药烧红了我的眼睛。永远高高在上的他,永远道貌岸然的他,永远讲着大道理的他,优秀的他,光明的他,拥有一切的他……被琉璃深情注视的他。琉璃的眸子映射着火炬的光芒,视线中载满刻骨的柔情,只要这一个眼神,就能让我的灵魂冰冻成铁,粉碎成沙。
乔伸手捂住额头,一丝鲜血从指缝中流下,他带着诧异的表情望着这边,我立刻低下头,将自己藏在人群之中。“放下武器,永远不会太迟……还要多少死亡,才能意识到已有太多人死去,我的兄弟们?”他没有理会流血的伤口,俯下身接过木吉他,拨出一个熟悉的G和弦,那是鲍勃?迪伦《答案在风中飘扬》的歌词与旋律。
“打倒他!”另一个声音叫道。
歌声响起,人群变得稍微平静,扩音喇叭传出并不清晰的扫弦声和歌声。
“……打倒他!”安定了一瞬间的旋涡开始转动,不知谁丢出石块,准确砸在乔的胸口,他痛楚地屈起身体,口中却仍吟唱着沙哑的民谣。在这一刻,这个站在油桶上面对一万名暴徒执着歌唱的男人显得如此幼稚,如此渺小。第三颗石块呼啸而去,我看到琉璃奋力伸出手想要挡住这次攻击,但石头还是砸中了乔的肩膀。他一个趔趄跌倒下来,接着立刻被人潮淹没,最后一个和弦还在夜空中回响,音符的主人已不见影踪。
就这样,我杀死了乔。
反对的声音消失了,人流席卷了整个城市。那个夜晚的细节我记不清楚,只知道夜越来越深,城市被大火笼罩,每个人都累了,丢下沾血的武器坐倒在路边,工人运动领袖从燃烧的街道彼端走来,身后带着一群穿白衣的男人,和几台怪模怪样的履带式机械。“你们是真正的英雄,历史必将因你们而改写。”他的脸上带着笑意,“这是你们争取来的东西,罗斯巴特集团与州政府提供的福利,只要接受一个简单的测试,服下蓝色药丸,你们这段不太美好的记忆将会与身上的指控一起烟消云散,明天,在接受联邦政府的测谎检查之后,你们将作为斗争胜利的工人代表接受州长、罗斯巴特集团总裁与其他工业企业集团代表的接见,带着优渥的遣散金,在其他城市得到良好的教育机会与梦寐以求的工作。当然,这颗药丸还附带一个美妙的能力,它能消除你最想要忘掉的事情,不要浪费,兄弟们,享受无罪的胜利果实吧!”
当时我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思考他与支持机器人的大人物之间的关系,甚至对他身后那台会自己行动、抽血、传递药丸和水杯的机械毫无反应。我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动一动手指,更别说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老兄,那是机器人吗?”身边有人问。
“谁知道,管他呢。”另一个人回答。
机器人走过来,用细小针头抽走我的血液,片刻之后将蓝色药丸递了过来,我勉强抬起右手接过托盘:“这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500个非常原始的纳米机器人,先生。它们解冻之后的生命周期只有100秒钟,在封锁24小时之内记忆之后就会自动分解,完全无害无副作用。当然,它也可以同时探测记忆区域中最活跃的信号,将相关的记忆链冻结起来,帮助您忘记现在脑中想到的最强烈的一系列回忆。”机器人回答道。
“……随便吧。”我吞下药丸。
这时愤怒已经消退,恐惧、悲伤、悔恨的情绪开始蚕食我的灵魂,我仰面朝天躺在马路上,望着被火焰映得通红的夜空——我都干了些什么?乔还活着吗?琉璃……她还好吗?至于我的父亲……
不!我只是报复了那个抢走琉璃的人而已……
我有错吗?能是我的错吗?
乔……
第二天,一片狼藉的城市和遍地的尸骸让所有人震惊不已,作为城市象征的大卫塑像被烧成了黑色的骷髅骨架,罗斯巴特集团的白色高塔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穿过冒着青烟的汽车残骸,我们找到亲人的尸体,也找到了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