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很多。”我回答道,“我居然会彻底忘掉乔的存在,真是太奇怪了……还有惨剧发生的那天晚上。乔是死于暴动的游行者手中吗?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的。”
琉璃用黑色的眸子盯着我,“没关系。这么说,你还没完全想起来。或许只到这个程度就够了吧……大熊,你愿意为我做一件事情吗?”
“愿意。”我回答道。
“可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琉璃惊讶道。
“那你说说看。”我说。
“是关于……”琉璃开口。
“愿意。”我再次回答道。
“让我说完!”琉璃怒道。
“好吧。”我说。
“我要你陪我去做一件事情,可能会死的——不,应该说一定会死的吧。”琉璃犹豫地说。
“愿意。”我说。
“为什么?”琉璃显得有些不解,“我知道你和乔的关系,如果你想起了最要好的兄弟的事情,应该会帮助我的,但你明明没有全想起来……”
“想起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我问。
“不,别人告诉你的话,你会认为那是一个谎言。”琉璃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只有相信这里。靠自己吧,大熊。在此之前,你还愿意帮我吗?”
“愿意。”我说。
“好吧。”她说。
她带着我穿过房间。房间乱糟糟堆满图纸,一台老旧的电脑显示着机械的复杂蓝图,墙角高高摞着罐头盒子和啤酒易拉罐,空气中有一种机油混合了烟草的熟悉味道。“啊,抽烟吗?”她掏出烟盒抛过来,“在大城市不太容易买到香烟吧。”
我很自然地吐出尼古丁凝胶,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有火吗?”
“什么?”琉璃停下脚步转回头,“哦,抱歉。”她摘下耳机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正在听歌。喏,打火机。”
“谢谢。”我接过打火机,点燃香烟。在我所居住的城市,这一举动意味着高达50元的烟草税、环境税与健康税,还要加上体检报告上的鲜红图章。不过此时,我感觉到的只有醇厚的舒适感。让咀嚼片见鬼去吧!这才是真正的尼古丁!
琉璃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后面。她的头顶只到我下巴的高度,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如男孩一样的短短发梢、长长的脖颈和裹在T恤衫里纤细的背影。我今年32岁,那么她今年也32岁了。不再交谈的20年,未曾见面的10年,她都经历了什么?她是否嫁人生子?为什么她还逗留在这座毫无希望的城市?她为何要给我写信?她要我帮忙的事情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想问。就这样一起行走,望着她的背影,就够了。
我们走出房间,穿过一条短短的回廊,推开一扇门,来到一个平台。
“喏,就是这个。”琉璃指指前方,倚在护栏上望着我,“希望你喜欢。”
我没有说话。
“吉姆-吉姆尼”机械修理公司的圆柱形大楼是中空的,房间呈环状附着在楼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柱形空间。我先看到许多大口径不锈钢管被电缆、液压机构和油管缠绕着向上延伸,抬起头,就发现那其实只是一截小腿而已,膝部轴承关节以上是直径更粗的钢管和液压机构,在胯部与联动机构相接,具有应力结构的多节脊椎托起不锈钢栅板覆盖的胸腔和凯芙拉多层垂帘防护的腹腔,胸腔中装有动力核心,而腹腔则安放着变速器和传动装置,肩部轴承通过锁骨结构连接胸腔与上臂,手臂的液压结构更加复杂,能直接将动力输送到每一根手指末梢,脊椎顶端带有减震系统,上面安放着半球形的头颅,头颅处敞开一扇气密门,露出乘员舱的点点灯光。
巨大的机器人静静地站在大楼内,看起来像剥去皮肤与肌肉的金属巨人标本,又像放大千万倍的小学生劳动课手工模型。它的外形毫无美感可言,比例失调,管线外露,而结构设计更充满了幼稚可笑的缺陷,那是只有小学生才能想出的异想天开的设计语言。
但我对它是如此熟悉。
这是我和乔花费大量时间在秘密基地中设计出的巨大机器人,我们管它叫“阿丹”,那是伊斯兰教经典里全世界第一个男人的名字。我们画下无数图纸,对每一个数据详细推敲,激烈讨论着动力系统的配备,为乘员舱的位置伤透脑筋……这是我们最棒的作品,而那些日子是我们最好的时光。
如今,阿丹从少年涂鸦的稿纸走入现实,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我一直仰头观看,几乎弄伤了脖子。
“喜欢吗?”琉璃微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