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在这样一场游行中听到了唤醒记忆的那首歌曲,乔·希尔在1911年为工人运动创作的《牧师与奴隶》。对了,那天我穿过街道从社区大学回家,被游行示威的人流席卷其中。“喔,老克劳福特的儿子!”有人认出了我,我的手中立刻就多出了标语牌、头巾和啤酒。“为什么没有人发给你啤酒?喝光啤酒,举起牌子,再走二十分钟我们就吃午饭!”
我不想参与,但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人群呐喊着口号走过国王大街、绿洲路和铜矿路,兜了个圈子到达纪念广场,在这里休息、午餐。吵吵闹闹的工人坐满了圆形轨道基座,就像下雨时电线上密密麻麻挤满的麻雀。有人往我手中塞热狗与凉啤酒,广场中心搭起临时高台,四个巨大的马绍尔牌音箱接通话筒,有人登上台向大家讲解下午的游行路线。接着,另一个人花了十分钟宣讲机器人末世论,说这些拥有了身份的铁块总有一天会反过来成为人类的主人。最后乔和琉璃双双出现在台上,乔抱着他的吉他,琉璃穿着白色棉质T恤衫和蓝色背带裤,短短的头发用红色头巾扎起。
“乔!乔!”工人们举起啤酒喊道。
“这首歌叫作《牧师与奴隶》。今天,资本家说用钞票买断我们未来的工作年限,将我们安置在新移民城市,让我们可以在机器人的服务下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每日做着虚幻的工作,而明天,我们,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孙子、孙女和所有后代,就会成为被世界遗弃的垃圾!”乔已经成长为一个英雄般的高大男人,他握着话筒,整个广场的光仿佛都集中在他身上,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来自天堂的雄浑力量。“这些资本家正在用无所不在的机器人抢走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城市!两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在戈壁滩中央建立了这座城市,如今城市的灵魂就要死去,高炉不再流出铁水,水压机不再锻打金属,石油不再流动,蒸汽不再喷发,一切将在我们的手中终结……全部终结。”
全场鸦雀无声,音箱中传来空洞的啸音,空气绷紧了,我望着乔和他身边的女人,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
乔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引燃了三千名工人的炙热情绪,又任由它在等待中发酵、膨胀,演变为超过临界力量的风暴。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他却退后一步,抱起怀中的吉他。琉璃轻轻握住话筒,闭上眼睛,轻启朱唇。
纤弱而有力的女声响起——
长发的牧师每晚出来布道告诉你善恶是非。
吉他扫弦声响起,如遥远天边隐隐滚动的雷雨。
但每当你伸手祈求食物他们就会微笑着推诿……
乔开口了,充满力量感的男声接替了女声。
你们终会吃到的,
在天国的荣耀所在。
工作、祈祷,简朴维生
当你死后就可以吃到天上的派……
随着简单旋律的不断重复,工人们开始加入叠复句的合唱。
工作、祈祷(工作、祈祷!),简朴维生(简朴维生!)
当你死后就可以吃到天上的派!
各国的工人弟兄团结起来(团结起来!)当我们夺回我们创造的财富那天
我们可以告诉那些寄生虫(寄生虫!)你得学会劳动才能吃饭!
纪念广场沸腾了。音乐的力量让这些卑微的、绝望的、疲倦的工人发出海啸般的怒吼,我相信即使远在那座白色高塔中,大人物们也听得到这种震耳欲聋的呼喊。
在这一刻,我却感觉到彻底的绝望。他与她站在高高的台上,唱着一百年前的歌,他是她的约翰·列侬,她是他的小野洋子,他是鲍勃·迪伦,她是琼·贝兹,他们是一体,彼此契合,无法分割。
我恨自己打开了记忆的封印,让这种痛苦再次置我的灵魂于嫉妒的炼狱。我沿着国王大街快步向前,走过肮脏的街道、破碎的路灯和飘满纸屑的路口。我已经知道琉璃尝试将我引向何方,最后一封信一定藏在那里,我曾经忘却、又终于想起来的开始与终结之地。
我们的秘密基地。
也是乔死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