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憎会
“我又要去杀人了。”
电话里传来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它来自一个作家。
“是你新小说里的人物吧?”异星人起初还不以为意,“虽然没读过你写的书,但我陪聊的人里有不少是你的粉丝,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的小说多么真实,多么有代入感。罪犯用各种堪称巧妙的方法杀人,即将得手却犹豫了,他们都说‘天啊,看到那里时我的手都在抖,跟小说里的人一样!”
“想知道我写作的秘诀吗?”作家笑。
异星人倒有些迟疑:“这……算商业机密吧!”
“这些年来,我总在杀一个人,反反复复,杀了无数遍。”作家叹口气,“小说里写下的每种方法,我都亲自试验过。”
“可你最后还是没有把他杀了。”
“当然,那可是犯罪,而且不是一般的犯罪。”作家顿了顿,“时空犯罪。”
“哦?你有时间机器?”异星人也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过,那玩意儿很难弄到。”
“这就是当作家的好处。”对方洋洋自得,“粉丝总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真的很好奇,他是谁?”
“一个司机。”作家说,“一个卡车司机。可能和我们见过的万千卡车司机没什么不同,只是喜欢用帽子遮住脸,隐约露出一双眼球,里面带着血丝,下巴上又厚又脏的灰胡子,笑起来露出黄牙,同时还有口臭和更臭的脏话。”
“你为什么恨他?”
“这说来话长,不过我想你一定愿意听。”作家自信地说道,“故事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当年的我,大学刚毕业,浑浑噩噩。那时正逢经济萧条,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在加油站的前台卖些咖啡和零食。”
“这不是虚构的吧?”
“完全属实。”作家说,“我现在还记得那些零食有什么,绿色的粘粘糖豆,开心果,小碎甜饼,还有黑色的长条巧克力,配上热乎乎的速溶咖啡,是司机们的最爱。”
“我相信了,这话绝对不是能编出来的。”
“那时我还很年轻,甚至没什么胡子,一脸稚气,加上戴着副眼镜,司机们大多数对我都比较温和,不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粗声粗气地骂上几句脏话。加油站里其他的员工遇到了什么纠纷,也愿意让我站出来,稍微缓和一下气氛。”
“看来你很受欢迎。”
“我以为会无聊却安稳地过下去,然而有一天……一个卡车司机把一切都改变了。没错。”作家平静的声音这时有了一丝颤抖,“那天他来时,在柜台里取了三包青豆。‘实在抱歉,没零钱找了先生。’我好声好气地对他说。‘什么?’他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不如您再拿一包口香糖,这样就正好……’‘我不要糖,给我钱。’‘可我真没有,先生。’‘你们这是欺骗顾客!’他暴怒起来,‘我要告你们!’‘可……公司规定,这是可以的……’‘今天我要是拿不到零钱,你们就不要开门了。让你们的公司规定见鬼去!’‘你才见鬼去!’或许是年轻气盛,我顺嘴回了那么一句。他停住了,阴森森地看着我,我像是优胜者那样看着他。下个瞬间,他举起拳头,一下击中我的脸。”
“实在太过分了!”异星人也忍不住愤愤地说。
“我不知道他真的敢动手打我……要知道,对那时的他来说,我还只是个小孩子……”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扭打在一起,粘糖豆撒了一地,直到经理赶来拉开我们俩。几个同事赶紧把我拖进了休息室,经理似乎打算安抚司机几句,他却什么也没听,钻进车子走了。”作家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我这时才发现,一张驾驶证不知何时粘在了我的衣服上—他买的是粘粘糖豆。”
“从此,你就一直在找他?”
“我再也找不到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且,就算现在让我遇见他,我也没法做些什么—我做过很多锻炼,可总是没法让自己强壮起来。”作家有些黯然,“可我忘不了他那冷漠的表情,阴森森的冷笑,好像在说‘小子,看你,算什么东西’,就算忘了他的脸,这种表情还是出现在我梦里,他……他总会让我突然惊醒,然后在黑暗里,为自己的渺小和恐惧哭泣!”
“这打击实在太大了。”
“所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这样,这样才是我唯一的解脱!”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异星人不解,“先不论时空犯罪追缉队,还有外祖父悖论—这么说吧,如果,你在司机打你之前把他杀了,那么,司机就没打过你,你就不会成为作家,也就不会得到时间机器,所有的都会乱套的!”
“关于这个,你不需要担心。”作家又冷笑起来,“我有一个毫无破绽的好手法。”
“哦?我倒想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