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也笑:“这个小东西,比人娃儿还鬼灵!”
拉克很快成了全班同学的心尖儿,男生和女生难得地空前一致。同学们没事就往我家跑,给它带来各种美食,也争着教它新本领,星期天领它去郊游。等拉克整一岁时,男生黄强骄傲地宣布:他已经教会拉克算100以内的加减法。开始我不大相信。记得哪本书上说过,小狗算算术其实都是假的,狗的观察力很强,假如主人命令它算二加三,那么,等它吠到第五声时,主人的表情会有下意识的变化(喂,就是这个数,可别往下吠了!),聪明的狗狗能观察到这些细微迹象,从而停止吠叫。所以,实际上不是狗狗在算,而是主人在替它算。黄强坚决反对我的说法,说他“以脑袋打赌,拉克真的会加减法”。后来,我们对拉克做了相当严格的测试,包括用黑布蒙住它的双眼。测试完毕,黄强果然保住了脑袋。
这么说,拉克真是一只聪明的狗狗,它的智力已经不弱于六岁孩子的水平——可是按爸爸的说法,这也是它的智力极限,它的“聪明化进程”到此就会终止了。想到此,我心中隐隐的不好受。其实我也知道,拉克能有这样的智力,在它的同类中已经很“luck”了。还有一点让我心中不好受,爸爸说,狗狗的寿命一般只有15年,类比一下,它的一岁大致相当于人的5岁。也就是说,等我二十八九岁时,它的寿命就要到头了,就要同我永别了,一想到这个情景我就十分感伤。但是没有办法啊,天命不可违。我和它属于两个物种,就像生活在两个不同步的时间管道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拉克加速成长,在年龄(可比年龄)上赶上我,超过我,迅速坠落到那个谁也逃不掉的死亡黑洞中去。
爸爸临走让我替拉克写成长日记,以便留作研究资料。不过,知女莫若父,他知道我一向手懒,自动改口说:
“你一个月写一篇就行。什么,连这也不能保证?那,至少一年得写上一篇吧,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
爸爸送我这么好的礼物,我当然得给爸爸这点儿面子。所以,今年我很用心地写下了这篇“年记”。
拉克2岁
拉克又大了一岁,按爸爸说的那个时间类比法,它相当于从五岁小屁孩长成了十岁的大男孩。爸爸说它将终止于六岁孩童的智力,依我看这个说法不一定对。比如说,现在拉克看电视的口味已经进步了,它仍然酷爱动画片,晚上那个时段铁定是属于它的,谁也别想争;但它不再喜欢“天线宝宝”“快乐星球”和“奥特曼”这类幼儿故事,而是爱看“狮子王”“怪物史莱克”和“宝莲灯”。也爱看“动物世界”或“人与自然”栏目。我发现它特别喜欢其中一部科教片:“狗的历史”——几万年前,原始人的营地里,一只离群的幼狼在篝火的阴影里逡巡,捡拾原始人扔掉的骨头,悄悄盯着温暖的篝火,既惧怕又向往。慢慢地,它和一个原始人小男孩成了朋友,晚上信赖地偎在男孩的腿边。时光荏苒,小男孩长成健壮的男人,小狼也长出一副健硕的身躯,帮他看守牛羊,猎捕野兽,包括猎捕它曾经的同类。一代一代过去,狼脸变成狗脸,下垂的尾巴翘了起来,于是人类在动物世界里有了一族最忠实的盟友。
不知道拉克能否真正理解这个故事的含义,反正它看得非常入迷。我把这个节目录下来,反复为它播放,拉克一直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一件事也说明拉克长大了。春节过后,大约是四月份,那时拉克的年龄相当于七岁的孩子。为它穿裤子时它忽然变得很焦躁,老是吠个不停,用那双聪慧的狗眼恳求地望着我和妈妈。我俩竭力猜它的心思:是不是这条裤子太紧?是不是它不喜欢这个颜色?不,都不是。我们越是猜不到,它就越烦躁。妈妈无奈地笑道:
“嗨,养个哑巴儿子真难哪。”
我看它老是抓裤子的裆部,灵机一动:“妈,它是不是长大了,不愿再穿开裆裤?”
妈笑了:“哪能呢,要是这样,它真成个人精了。”
但拉克的叫声马上从烦躁变成喜悦,对我连连点头。我说:
“妈,我猜对了!你看它的表情,我肯定猜对了!”
妈不相信,侧着头认真看拉克的眼睛:“拉克,你真的不想再穿开裆裤?”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妈苦笑着说,“拉克真的长大了,知道遮羞了。可你没办法穿刹裆裤的,你没有手,不会解扣子。我和茵茵不能老跟在你身边,你想拉屎撒尿怎么办?”
拉克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它仍伤心地吠着,目光殷殷地看着我俩,让人不忍拒绝。我想了一会儿,说:
“妈,我有办法!你记不记得,拉克咋用后爪给肚子那儿搔痒?我给拉克设计一种裤子,它能自己解扣子的。”
那天晚上,由我指导着,妈妈为拉克做了一条很特别的裤子。当然是刹档的,前档处用尼龙扣代替扣子。尼龙扣的位置尽量往前提,放在腰部中间。在这个位置,拉克可以用后爪,或牙齿,把尼龙扣扒开或合上,这样,它拉屎撒尿就可以自己进行,当然了,穿裤子脱裤子还得我们帮忙。妈一直干到晚上12点才把新裤子做好,我和拉克都不睡,耐心地在一边等。裤子做好了,我为拉克穿上,又教它自己解扣。聪明的拉克很快掌握了要领,可以熟练操作。它第一次穿上这件“大人衣服”,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舔我和妈的手。妈拍拍它的脑袋说:
“行啦,不用可劲儿拍马屁啦。时间不早,赶紧睡觉吧。”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爸爸。我说,依拉克的心理脉络来看,它的智力肯定超过六岁孩子了。爸爸对我的判断不大在意,应付地说:
“真的吗?那我太高兴了。咱们的拉克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知道害羞了。”
“什么?你说什么大姑娘?”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屏幕上的爸爸,再低头看看腿边的拉克,“爸,拉克是个男孩!”
爸爸有点难为情:“瞧我这记性,瞧我这记性!不过,去年我只顾操心着如何做智力提升手术,确实没在意它的公母。”他解嘲道,“这不奇怪的,专家型的人都是这么个秉性。包括当年的相马专家伯乐,他为秦穆公相马时,也是只知道马的良劣,却把黑色公马错记成黄色母马了。”
我生气地说:“对拉克别用‘公母’这样的说法,我听着嫌刺耳。应该说它是男的,是个小男孩。再说,你说的那个专家不是伯乐,而是九方皋。你的历史知识不怎么样。”
我确实生气,虽然我知道爸爸日理万机,但他竟然弄错拉克(我家的重要一员!)的性别,这个错误实在不可饶恕。我想拉克肯定听懂了这段对话,眼神显得非常失落。它冷冷地踱到一边,赌气不再看屏幕上的爸爸。爸爸和解地说:
“看,小拉克也生气啦。茵茵,爸爸错了,替我向那位可爱的‘小男孩’赔罪。我这会儿正忙——基地很少有星期天的——必须挂电话了。”
爸爸把电话挂了。我搂着拉克的脖子,替爸爸解释了好久,但显然没能解开拉克的心结。春节爸爸回来时,特意带了几张高密度碟片,全是好看的动画片,算作对拉克的赔罪。但拉克对他仍是冷冷淡淡的。我知道,爸爸把它的心伤得太深了。这不奇怪,如果爸爸弄错我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同样不会原谅他。
拉克3岁
日月如梭,转眼间我已经是高一学生。拉克也长成健壮的大黑狗,一身皮毛黑得发亮,四肢粗壮,嘴短唇正,尾巴高高耸起。按爸爸的时间类比法,它已经是15岁的大男孩了。现在我完全可以断定,爸爸说拉克“将终止于六岁孩童的智力”,这个结论肯定不对。拉克早就能听懂人话,不是那种低层次的理解(比如能听懂“把那只皮鞋拿来”这样的命令),而是逻辑上的理解,大人式的理解。
我和拉克一块儿看DVD的一次经历让我确认了这一点。那天看的是聊斋故事《青凤》,写女狐青凤与狂生耿去病的爱情故事。我按错了声道,播出的是英文对白。我的英语水平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不过屏幕上有中文字幕,所以我没在意,自顾看下去。但身边的拉克渐渐坐不住了,不停地扭动身子,不耐烦地吠着。看我没反应,它干脆歪过头来,用力扯我的衣角。我终于明白它的意思,把DVD换到汉语声道。拉克马上安静了,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这么说来,它并不是纯粹的“看”热闹,应该能听懂对白,理解故事的脉络吧。这显然超过六岁小孩的理解力。我好笑地看着它聚精会神的样子,心想这么个小不点儿,也能看懂人与狐的爱情?
拉克小时一直由我帮它穿衣洗澡,现在它长大了,再由我干这事不大方便(毕竟它是个“男孩”),这个任务就转给妈妈。妈妈上班时间很紧的,早上要做饭,又要为它穿衣服,忙得一溜小跑。但从没人提议它别穿衣服了,对于拉克的心智来说,像其他狗狗那样光屁股上街是绝对不行的。
这天早上,妈妈高兴地喊我:
“茵茵,茵茵!拉克会自己穿衣服了!我刚才去给它穿,它已经穿好下床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衣冠整齐的拉克已经出了它的卧室,故作平静地在我们旁边,目光中的得意藏也藏不住。我们越是惊叹,它越是得意。第二天早上,我从门缝里偷看它怎样穿衣服(实际上只有裤子),原来那是一件相当艰巨的工程。拉克先用前爪和牙齿把裤子平铺在**,把左右裤片摊开,再蹲坐在裤子上,身体一耸一耸地向下退,这么着把两条后腿插到裤筒里。然后仰面躺到裤子上,用力弯腰,用嘴巴把左右裤片拉到肚子上,再把尼龙扣压合。用狗嘴代替人的双手来干这件事,其困难可想而知。好在它脊椎灵活,嘴巴又长,总算把这件活对付下来了。看它的动作,我敢肯定它已经练了无数次。我推开门,高兴地抱住它的脖子:
“拉克,你真能干!说吧,你瞒着我和妈妈练了多少次?是不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拉克两眼放光,咧着嘴龇着白牙,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这就是它的开怀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