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 林草木
林安醒来的时候,草木并不在身旁。
此时距离法院审判已经六个多月。
山水入狱之后,草木万念俱灰,几乎又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可是这一次她不能。她知道,爸爸因为自己而昏迷,爸爸还在医院,她不能死。
她每天去医院探望,做着几乎无望的努力。为爸爸擦身,跟爸爸说话,对着爸爸流下她无法对别人流下的眼泪。她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没有人听她的倾诉了。也没有人信她的话。她把这些孤独和委屈都告诉毫无反应的爸爸。
她告诉爸爸,哥哥在监狱里过得不好,他正式入狱五个多月了,几乎没有一天安安稳稳。他总是朝狱警发飙,告诉他们自己无罪,是被人陷害了,被机器人陷害了。一旦有人不相信或者嘲笑他,他就大发雷霆,告诉他们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被机器人搞死。
她告诉爸爸,她再也没见过陈达。她很想当面问问陈达,为什么要指控哥哥。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个如此关心她的家庭的人,为何最后走到这一步。她确信哥哥不是凶手。她已想好用哪些理由质问陈达,虽然法庭已经结束,但是她相信,凭他们之前的私人关系,她仍然可以要求他给出答案。可是她没有机会。陈达再也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没有回到她家,没有来找她,也没有出现在公司的任何场合。她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她告诉爸爸,她很想他。
可是林安一直没有醒,直到草木的大学入学考试通过了,手续办好了,去学校读书了。就在她离开后三天,他突然动了,醒了,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在,他的意识才回到身体。至少医院的人是这样跟草木说的。
草木接到电话,买第一班机票飞奔回到医院。她不清楚爸爸醒来、而她不在的两天里,别人告诉了他什么事。她希望由她自己告诉他。
当她进屋的时候,林安正在看护的帮助下喝小米粥。看到爸爸,她的眼泪又涌上眼眶。林安看到她,动作也停滞了,眼睛里悠悠转着复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林安说:“带我去看看他,好吗?”
草木自然知道爸爸说的“他”是谁。
“您已经知道了?”她颤抖着问。
“嗯,我听医院的人说了。”林安又迟疑了一下,“也听你说了。”
“听我说?”草木讶异道,“您一直都听见了?”
林安点点头:“我原本没意识到我听见了。直到医生跟我讲……你和山水……我才发现我都听见了。”
“爸爸……”草木又哭了,情不自已。
又喝了一些小米粥,以一点清茶润喉,草木给爸爸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又扶他半躺靠在枕头上。草木想让爸爸再睡一会儿,但林安却坚持让草木帮自己把床边可上网的阅读器调出来,他开始在屏幕上手指如飞地敲打。草木劝他不要工作了,但林安充耳不闻。
“我要问一些事情。”林安向她解释道。
他的动作比受伤之前慢了很多,敲击的手略微颤抖,远不如从前稳定。他最终穿过快速翻涌的数字森林,抵达屏幕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是你做的吗?”林安对着屏幕问。
屏幕中,隔了两三秒才发出回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DA,对我,不要装傻。”林安语气有点严厉,“我那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怎么会一直一直失败,现在回想起来,越来越感觉,肯定是有破坏性力量,一直阻挠算法中的一些关键部分。这种阻挠一定来自某个极为高明的程序制定者,而我家中的电脑没有连接公共网络,能进入系统的只有你。”
“也还有陈达。”又是两三秒,屏幕中才缓慢答道。
“他没有这个能力。”林安斩钉截铁地说,“他的程序篡改能力,还远没到这么出神入化。DA,我比谁都了解你,只有你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