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冰川时代纪事
在我搬进出租房之前,听房东说已经有人入住了,他叫老木,租我隔壁的那间。这让我稍微宽心了一点,就算受骗的话也有人作伴了。我又忧心起租伴的为人来,要知道一个不好的租伴也许是一连串倒霉的开始。
摸黑上了楼,掏出房东给的钥匙扭了两下,好像没用,门锁透出来的寒气冻得我发麻。
“推!推!”有人在里面模糊不清地喊。
我用肩顶开霉朽的门,一堆行李应声滚进去。大厅中间有一团肉乎乎的东西,应该就是老木,正趴在地上吃方便面。他抬头看看我,歪歪头,示意我要不要来一点。我看见他嘴角的涎水,下巴还拖着几根战战兢兢的面条,连忙摇了摇头,随后又笑着点点头表示谢意。他没说什么,继续吃方便面,肥胖的身躯拱在地上,露出尾椎骨上的鱼状棘。我暗自打了一个寒颤,尴尬地四下张望,我这才发现整个大厅没有一张桌子椅子,地上尽是半化开的冰片子。大厅一角赫然是那块冰川纪遗留下来的遗冰层,虽然房东已经事先打过招呼,我还是被吓得不轻,根本不敢正眼瞧上一眼,飞也似的把行李踢进房间,关起门来。
我花几个小时把房间简单铺设了一下,铲掉了地上的冰皮。现在房间里铺着我的铺盖。若没有铺盖,估计晚上得冻死,铺盖的一头堆着全部的行李,然后还剩有一小块可以转身的空地。我搓着冻僵的手躺在铺盖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叹自己终于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找到一个房子是不容易的,大多数房子都在冰川纪里毁坏了,当然,人口压力也减少了很多。冰川消融以后就有人从废墟里清理出尚可使用的房子,登记了所有权。这些第一批眼光远大的圈地者后来成为了社会的贵族阶层、房地产商和房东。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起来已经到了傍晚,窗户上结了一层霜,透出微微橘红色的夕照来。我贪婪地看着,据生存学大师讲,这样有助于激发温暖的幻觉。不一会儿天就黑了,我摸着墙够到门闩,打开门,门外的大厅也是一片漆黑。我又转身回屋摸出蜡烛来点上,走到大厅,看到地上一个庞然大物,吓得我差点叫出来,定睛一看是老木趴在地上吃方便面。像他这样的食客一定养活了不少手工业劳动者。
“你还没吃完?”我问出这句才想到他应该是吃第二餐了。
他“哼”了一声,没有停下来。
“怎么,你就吃这个?”我踢踢他的屁股问道。
“那吃什么?”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我,扯着细小的眼角,那神情像一只蜥蜴。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隔着门的那次不算),声音粗哑而让人觉得粗俗,我想事实就是这样,一个人有这样的吃相必定不会高雅到哪里去。
“你可以吃些现成的食品,这样很浪费能源配额的。”我好心劝告道。
“没事儿,我合计着够用。”
“你一天煮两次方便面,你晚上不开电热毯?”
他拍拍肚皮:“我这里厚实。”
“哦—”,我看见了他身上撑得圆鼓鼓的棉袄,点了点头,也许这个人真不怕冷,也许他宁可挨冷也要吃,看他的体型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吃出来的。
老木的方便面把我惹饿了,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动用我的能源配额,只是找了一点压缩饼干下肚,就着冷开水把那些硬渣吞下去,不管消不消化,只希望它们在喉咙停留的时间短一点。
吃完我说要出去走走,便套上棉大衣出了门。拢着袖子在漆黑的街上转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整个世界都被冻得死气沉沉的,除了黑黢黢的废墟就是还没化冻的遗冰层,风吹过空****的街,像一群落魄的贵族跑过。曾经那是一个贵族的时代,但是他们都已经下了地狱。我看不清脚下的冰,滑了好几跤,幸好一个人也没有。我这才想起我还不知道自己出来要做什么,呆呆地愣在街中间半天,还是转回去了,我想我明天要找一个工作,我的积蓄不够在这个寒冷的世界维持多少温度了。
我回来时老木已经睡了,我经过他的房门时停下来,仔细听,不一会儿就听见老木翻身打滚和哼哼唧唧的声音。我在心里窃笑:冻你成孙子。
这时候我庆幸我的能源配额还在,我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花掉它。我把蓄电池接上电热毯,钻到铺盖里面。这些能源可以够我睡上一晚上好觉了。
第二天我看见老木的鼻子冻得通红,笑着问他昨天睡得怎么样。
他说:“我的鱼状棘硌得慌,总睡不好的。”
原来是这样,我表示同情。
他说:“你还可以吧?”
“很好。”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瞪着我问:“你……你的变异呢?”
我窘迫地说:“我有的,我的……是下面那个……”
他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表示同情。
老木自称是个地质学家,也许捡到过几本地质的书,还看了两眼。他指着地板说,这里是冰川划痕,你看这儿,这个裂纹,一直到天花板,是构造应力造成的。他说,如果你照这里挖可以挖出螺蛳壳,冰川纪前的人吃剩下的,听说那些龟孙子很会享受……这时我就装作很认真地点头。
地质学家于找工作同样没有什么优势,老木找了几天工作一无所获,我也一样,所以我跟他有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有一天,老木神奇地弄回来一些烤肉叫我一块儿吃。我的神经在烤肉香味的刺激下兴奋起来,我买来一小瓶酒,兑了些水,对老木说今儿咱们好好地腐败一下。老木拿出餐刀把烤肉仔细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拨给我一半。我给他斟上酒,和他对饮起来。老木嘴大,喝得急,不多会儿就满脸通红了。
“今天我看见一只老鼠。”老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嗯?它们也活下来了?”
“可不,就在路上,小家伙卡在人行道下面的砖缝里,被我逮住了。我原本想上交猴子发电厂的,后来我想起来,前几天我在上城区废墟发现一块刚化冻的门板。”
“门板和老鼠有什么关系?”我嚼着烤肉问。
“废话,没有门板当柴火哪有你吃的烤老鼠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