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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飞蛾流萤(第1页)

战争,飞蛾,流萤

宇宙中的这块区域空旷无边,在只有探测器看得到的尺度上有几粒稀薄的氢原子在飘**。亚述知道,一种无形的压强正在悄悄聚集。

灭火者善于识别来自不同文明的这种气氛:强大,冷酷,喜怒无常,有时候又显露出令人恐惧的美。他们追逐这种气氛,冒险进入。

几个小时前,他给对峙双方发去了协调建议书。对峙的一方没有理会,另一方在最后时刻发来回复。回复被翻译出来:1337号协调员,协调建议书已知悉。这是不向强取者屈服的战争,我们不会退让。请速离战场。

宇宙空间的边缘裂开一块,一列巨大的锥形体出现在天边,像被放大到巨大尺度的金属矛头。锥形体闪着银光,直线和锐利的边缘被星光勾勒出来。它们保持着匀速,像一队在宇宙空间中滑行了几万年的沉默物体朝着从来没有更改的目标撞去。

这是死决。

被围困的防守方选择全员冲锋。飞船关闭了动力,用惯性滑向前方,直到决出生死。围攻的一方出于他们之间的荣誉,也派出了三艘锥形战舰。每一艘战舰都像一座小型城市。死决的航线被他们的文明称为“冰锥航线”,意味着冷酷无情,不可改变,摧毁一切。

两边的战舰犄角相向,把亚述的这艘小小的快艇夹在中间。他稍稍愣了片刻,向二十万千米外的母船发去信息:“我来不及逃走了,我留下来做最后的努力。”

他摁下一个按钮,快艇发出强烈的公频信号,表明战场上还有非战斗人员。警报声在狭窄的船舱中呜呜作响,这就像在自欺欺人。电波在宇宙里悄无声息,双方的战舰也冷漠无声,就像大人无视一个呜呜号叫的孩童。他已经能想象到,战舰里的士兵们戴上钢铁的面具,雕像一般迎向死亡。

突然,一团炽焰在附近炸开,六十千米的致命距离。像天神的熔炉中溅出的火光,整个宇宙空间被强光照亮。这是刮过来的第一道死亡之风。亚述已无处躲避,他静静地看着火光。同时爆炸的还有多颗核弹。双方战舰已经接近到抵近作战范围,战舰上的近防炮拼命扫**着破片,锥形体笼罩着一层闪烁的光雾,仿佛在火中反复锤打的一枚枚巨神灵的矛头。因为遭受到的光辐射,亚述的视野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色是送给近距离目睹宇宙战场的人的最后的美景。

被击碎的二次破片飞行到了快艇这边,像一场陨石雨。一阵狂轰滥炸过后,快艇已经完全破损了,太空服“咝咝”漏着气。尚存的检测功能显示出身体的损伤。亚述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

二十万千米外,飞蛾女皇号。灭火者的指挥官和雇用船的船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对于指挥官提出的进入战场救援的要求,船长断然拒绝。

“这时候进入战场是送死,我不会接受你的任务。”船长嚼着故地产的烟叶说。

“那里有一个还活着的人!而你曾经是战场上的军人,怎么能说这种话?”指挥官强压着愤怒。被困在战场上的是他多年的好友。

“确实我没有你了解战场,毕竟你曾经是—那叫什么玩意儿?暗面诗人。谁知道你是以什么目的把我们引向战场?”船长挤着另外半张没有被金属覆盖的脸讥讽道,并没有顾及到指挥官是个耄耋老人。

这个名称让大家变得紧张起来。

指挥官想上去抓住船长油腻腻的领子,但是一阵心绞痛传来,他捂着胸口,顺着控制台滑下去,大颗的汗水从额头上沁出。指挥官的手下要扶他去休息,指挥官拒绝了。他努力靠着控制台站直起来,说道:“我还没有那么怕死。”

船长看了这个老家伙一眼,说道:“战场上,生命从来不被估价,只有危险有价格。距离危险越近,价格越高。”

飞蛾女皇号全速航向战场空域。水手们紧张地忙碌起来。

飞蛾女皇号是由一艘货船改装的非战斗飞船,曾经在幽暗的走私航线上游逛了上百年,然后被黑海水手买下来,变成专门踏足危险地带的雇用船。它的外形粗糙又丑陋,就像用钢管和废铁随意拧在一起拼成的。几次穿过高温环境使得它的外壳遍布黑色的锈迹,就像在宇宙黑暗地带的天然保护色。

船长走到铅炉圣殿,拄着手杖望着他的水手们。巨大的环形炉被封在厚厚的铅墙中,里面的聚变反应为整艘船提供能源。为了预备紧急情况,铅炉的功率被增大,要在短时间内储存足够的能量。铅炉发出低沉的咆哮,就像古老的海潮对水手们发出召唤。水手们用机械附肢在脚手架上上下穿梭,号子声飘**在大殿里,暗红的炉膛照着他们的脸庞。黑海水手们早已和飞船合为一体。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战争中残缺了身体,换上了半机械的身体,水手与飞船结合起来才是完整的飞船。这就是为什么这艘简陋的飞船能够完成很多贵族老爷的飞船都不能完成的危险任务的原因。

船长拿起胸前的怀表亲吻了一下。“愿炉魂庇佑我们。”他低声说了一句。

议事大厅里,灭火者的指挥官朝“海界”望去。那是飞船的图形信息界面,已经很古旧了,是一张青铜方台,像一片翻滚着雾气的海面,此时它正描绘出战场的全景缩略图。有时候这种缩略的画面让战争看起来就像一场游戏。

指挥官走到舷窗旁,看着另一面真实的战场。

战场上的核云团还在闪烁。飞蛾女皇号像一只深海动物在闪光之间的阴影里潜行过去。防守一方的战舰上的近防炮已经被消耗尽弹药,舰体上被破片撕出密密麻麻的暗红色裂口,每一个裂口上都在发生着战斗。战舰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在夜色中狂欢的鬼魅的城市。

“小心,战争会魅惑你。”船长走到指挥官身后,对指挥官说。

“我了解那种感觉。”指挥官冷冷地自嘲道,目光没有移开舷窗。

没有人敢相信一个灭火者的指挥官曾经是一个暗面诗人。当一个一心想要从战火中拯救点什么的人,见过了真正的宇宙战场,他的心灵就被彻底重塑了。一次次徒劳的努力,战争向所有智慧生命展示了它的不可改变。屡屡的打击让年轻时的他满怀疲惫和恐惧。当看到好友在吞没整条航道的热辐射雨中化为乌有的时候,他走进黑暗,成为了歌颂战争伟力的暗面诗人。

进攻方的战舰开始用精确制导武器清除敌方战舰上的残余防御力量,火线像蜘蛛巢城射出的蛛丝划过黑暗的空域,精细地剥离舰炮、导弹发射台、机库出口。巨大的闪光云和细小的火线交织照耀着战场。这里只是整个战场的一角,整个战场绵延几光年,战场与战场的衔接又组成了星系间的闪烁的航道。

如果不沉醉于战争之美,人要如何直视战争?

就像几百年前的那个战争学者预言的那样:宇宙时代的战争会聚拢战争本身的信徒,它的力量将凌驾于所有参与者之上。

如果有谁能理解这些,可能就是面前的船长了。指挥官转向他:“你也了解那种感觉,是吗?”

“我读过你的诗。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船长说。

“你从来没提起过。”

“你不会希望我提起。哦,现在无所谓了,我们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我得补上一句抱歉,为诗那件事。”

“我不是看了一首诗就跑上战场的。”船长说,“战争远比任何诗更能征服人。”

他们对视了片刻,这是失败者之间的眼神。灭火者的妄想在世人看来就像用冰块投掷太阳一样可悲—他们穿梭在各个战场,保持着绝对的中立,不对战争各方做任何的道德判断,他们唯一做的一件事是拿出协调建议,说服各方避免战争。在很多时候,引爆一颗太阳只需要挥一挥手,掷出一块冰块却需要用尽全力,冰块再美丽也掷不熄太阳。黑海水手则是被用来点燃太阳的棋子,幸运地从战场上幸存下来,再也找不到能够容纳自己的生活。他们受雇游**于常人不肯踏足的黑暗领域,一部分黑海水手和灭火者组织结成了合作关系。人们认为他们已经对战争和冒险成瘾。但至少从船长和他的船员身上,指挥官看得出,他们对战争怀着的感情远远不是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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