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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第2页)

我听见形状。针点大小的念头像黑点,成群结队从指尖爬上手心手背,所有飞驰在道路上的心灵铺成可识别的微小图形。小臂上开出高架桥转向口般回旋曲折的花,六方向转盘围绕手肘尖端腾空展开,最窄的两车道小路挤进肩头皮肤纹理褶皱。每一个点都是道路上人们的脑子与我的联结,它们攀爬蔓延、挤进炎症尚未消退的地图文身里,变化着铺满我的背。

我举起的双手在视线后上方停住,像一个休止符,一根分叉的天线。一部分道路因为背上文不下而被挤到上臂,此刻跟着指尖伸向天空。

好像过了一百年,又好像只过了几秒钟,他们死金摇滚般的噪音滚动,拥堵还在。我浑身冒汗,又热又饿。表意识再次感激地铁的存在,明天是国庆节,今天车流量是平时的好几倍。

世上本没有路,交通工具集体动起来,也就有了路。

我能从半空看见自己的背,或者俯仰整座城市。点在动。

没有办法寻找病灶,几乎所有地方都是病灶,血癌晚期的病人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就算人们已经在遵守交通规则,堵塞还是以超过我计数能力和道路运输消化能力的速度产生。我被这一团乱麻吵到头疼,口干舌燥,热得喘气。这根本就是一锅快煳的黏粥。

在焦躁与尾气扑面的热量之外,出现了一层难以描述的悸动。它像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呼唤我,在720°视野之外安抚我的不安与罪恶感,告诉我放松一些,聆听信息之巅的心跳。拉长的煎熬让我欢迎任何新的可能性,我几乎没有考虑就微微关上思考,打开自己为五感蒙上的锁链—

纯粹的信息在爆炸扩张的边缘停止膨胀,向原点回缩,向球心处的我坍塌。在一些缥缈的抚慰下,我打开毛孔迎接蛛丝的颤动,接纳城市倾泻的泥沙洪流。

愤怒逐渐消失了。道路上众生的喜怒哀乐都在我眉眼间流淌、行动取舍全都受到我细微念头的影响,大量的信息不经思考就走过我已经放松的身体,这种信息流淌的快活体验,和尚怎么从没提过?我煞费苦心关闭自己、提防一切,忍耐身体的痛楚与愤怒这么久,原来只要张开怀抱接纳感觉就可以如此愉悦。高量级的区域控制权让个体意志显得微不足道,我可以改变他们但并不需要这么做。这一须臾间我被全知全能的感觉丰盈,几乎热泪盈眶,甚至突然可以理解那些掌握权力与力量的人。

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交通仍然在我的蛛网之下,但我什么也不想做了,这样放任一切就行了。有什么好干预的呢,交通自己会找到办法的。纵观全城,道路上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小摩擦也不在少数,甚至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会增加信息的厚度与丰富性。我接纳一切。我开始接受交通事故没什么大不了,死亡和伤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读取但不需要控制这个世界,我是高位的观测者,我根本不在乎任何—

车祸。

这一瞬间的清醒救了我。以前值班时看过无数的、连打上厚重马赛克之后都不能上电视的画面,混着郑冰的脸从记忆深处涌出来,将我拉回强烈的胃抽搐与头痛中。几乎撕裂脸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提醒我刚才在经历不可思议的狂喜。我为什么笑?和尚提醒过我小心极端的情绪反应。我已经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了吗?

奇怪。刚才那份放松警惕迎接信息山海的心情似乎是我自己的意愿,接受交通现状好像也是我自己的推论。

但以前我从未有过类似这样的“意愿”和“推论”,这是第一次。想到这里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似乎从我内心升起的“接纳一切”的愿望在以前从未出现过,而我没道理毫无预兆就产生一个未曾想过的、与之前所有观念完全相反的念头。那核桃能影响感知的程度,但不该能改变思路的方向。

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不是我的念头,而是堵车怨灵偷偷塞给我的。它试图同化我,将自己对交通的态度展示给我,对无序、伤亡和意外事故袖手旁观甚至乐在其中,我现在仍然能想起那种充斥着合理性与不作为的冰冷感觉。他把“交通事故没什么大不了”之类的念头放进我的意识,就像我将郑冰原本放在刹车上的右脚挪到油门。

我不光差点就陷进去了,即使现在,身体里也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痛苦,渴望放下怒气和浑身痛楚,回到刚才的愉悦状态。它仍然在持续影响我吗?我如此强烈地想要放弃一切努力。

冷静。不动不惑。把注意力放到别处,放回到城市。点仍然在我背上,踩着粗糙的红绿灯鼓点挪动。专心做刚才中断的事情。

大师怎么说的来着。白蚁、城市和人的玄出。城市交通不过是个大型复杂程序,那些人脑不是人,而是点,所有的像素点加起来才是整幅画,所有的单音节拼起来才是完整的曲子。

旋律和节奏呢?路人看见变灯时呼喊伙伴,刹车片和引擎的起落,喇叭、风声、公交车到站播音,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开始听见的这些声音,在今天之前已经重复过亿万次。乐谱也不过是有限单音的无限排列组合。

城市需要一点节奏,一点韵律,我能在想象里弹钢琴吗?在看老婆演奏了那么多次以后?我不能。她五岁就学琴了,在孩童时期长期接触的器物会随着生长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我什么乐器都没有学过。

什么乐器都没学过吗?

嗦。哆。咪。嗦哆咪。嗦哆咪嗦哆咪。注意到的时候,我正在用口哨吹《月光奏鸣曲》了。

我只有这身体可以调用。想不到我还会再吹口哨。

最开始的不习惯过去之后,口哨变得相对平缓流畅,多年未练习的生涩慢慢消退了,气息从卷舌中央划过,被横纹肌挤出变化音调。那些根本篆刻不下的想象中的道路上,人们的嘶喊正在减弱,串联的黑点跟上了小节的拍子,速度拉近、行驶变得相对均匀。心灵感应云正在流动,生物体征波从尖锐变得和缓。

那股恶臭的尖啸突然占据了听觉,它在挣扎着抵抗,压过一切其他声音,我听不见自己的口哨了,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头实在太痛,不只是头,我好像浑身都疼起来,还混杂着内脏搅动的错觉画面,虽然我明知道大部分脏器应该是没有痛觉神经的。

另一个极端的喜悦在失控的边缘召唤我。歇斯底里像墨水滴进我体内,我已经分辨不出疼痛是来自真的身体还是意识假象。我仍然小心接受着城市的信息,总是有个体脱离出拍子,不顾一切冲上节奏外的道路。尖锐耳鸣产生的耳朵剧痛打断口哨声,我几乎要脱离入定状态。

不能止步于此。

我必须把这肿瘤切除手术做下去,虽然我的医疗培训前天才开始,也没有拿到任何形式的医师证。这一刻城市好像一个啜泣的孩子,它与标语广告中的“绿色城市”之间隔着生生不息的空气污染、噪声污染、食物污染、一万个亚健康理由与只有每天深夜才能喘口气的交通。这是城市的代谢与自我整理,我只是帮忙解开一些小结,或小劫。个体也许不足惜,但个体也有权利活得舒服一点。

口哨又勉强续起来,差点断开的节奏只是迟缓了半拍。我假想这肉体并不属于自己,也尽力不去听干扰的声音,才发现自己不是曲子的唯一贡献者。人们开始加入这百万人合唱。不,他们并不是真的在唱歌,而是下意识进入同调思考的节奏,那些只在头脑中出现的脑波拼凑成旋律、声部和章节,我只是既不等待也不匆忙地吹口哨,就能够刚好合拍。

城市在所有参与者毫不知情的大合唱中流动起来了。

楼顶大钟洪亮的“当—当—”声将我惊醒,上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撞钟好像还是本命年去归元寺。我回头看时间,17点整。

有什么东西的气息消失了。

我饿得一阵眼花,晕厥歪倒在地上,着地之前还习惯地猜测今天老婆买了什么菜,然后才想起来这个愿望还得等一等。我砸到地板上了,这疼痛度简直算得上温和体贴。

车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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