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根据女娲飞行日志上的记录,时间过去了五百年,而飞船上的计时是以地球时间为标准计时的。换句话说,虽然我们还活着,但地球上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由于大部分时间在冬眠,我们的真正年龄不过大了十几岁,看上去和飞船出发的时候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拓天”号在岁月的刻刀之下,逐渐衰老了。开始是一些部件损坏,更换了备用零件之后就解决了。慢慢地,老化的部件越来越多,备用零件也用光了。于是,我们就拆除了一些次要系统的零件来补充主要系统。到后来,“拓天”号变成了垂暮的老者,它的大部分舱室因丧失功能而被关闭,只是勉强维持着动力舱、生命维持系统、冬眠舱等少数系统的运行。
我们的路已接近尽头。
组员们都被唤醒,大家商定,不再进入冬眠。虽然我们都还年轻,但是救援不会来了,我们永远也无法回到地球了。我们要把飞船当成自己最后的家园,去享受生命的快乐,直到与“拓天”号一同走向命运的终点。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当我们打算坦然接受的时候,却迎来了意外的转折点。
两年后的一天,飞船探测系统突然收到了信号。信号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物体,它的直径足有一百千米,呈不规则形状,有点儿像是一道山脉,且距离飞船不足五万千米。轨道测算表明,这个物体正与我们相对而行,即使“拓天”号不做轨道调整也会与之相遇。换句话说,我们正在向它飞去。
这些年来最令人煎熬的是什么?是凝固住了的时光,是几乎永恒不变的单调,现在,终于有了变化。这一变化让所有人为之一振,瞬间恢复了活力。刘禹蹿到动力舱去检查反应堆和发动机,章雨诗准备出舱宇航服和装备,柳旭峰和吴晓敏忙着查阅资料,试图确认其相关信息,而我则向女娲不断核对几乎已经忘记的着陆程序。
“拓天”号开始减速,两个小时之后着陆在这个物体上。整个过程简单而平静,没出意外,也没有差错。
当“拓天”号降落在两座山峰间的一小块谷地上时,柳旭峰和吴晓敏吊出飞船装载的越野爬行车开始对周围进行了初步探索。
探索得出的结论是,无论这个物体来自何处,无论它是行星的残骸或者星系形成时的残骸,它就是一颗常见的岩石陨星——宇宙间最普通的星体,没有大气层,没有任何生物,没有一丝光,亦没有一点儿别样的颜色。
我们从兴奋中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其实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时间依旧在流逝。
我们随着陨星一起漂流,大家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作“归墟”,传说中海底世界尽头的无底深渊。
一年、两年……
我们对归墟进行了几次远距离的考察,都没有什么收获,很快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于是我们又回到了飞船,那里的光明成了我们活下去的动力。
柳旭峰和吴晓敏虽然是一个学校毕业,一个单位工作,但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很大,凑在一起没多久就会吵起来。两人在地球上也各自有了家庭和孩子。但现在,长时间的寂寞,让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大家为他们俩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现在五个人里面有两对夫妻,而我成了形单影只的那一个,整日处于被虐的状态。好在我还有女娲,我可以在虚拟视频里回顾与娃娃从结识、恋爱,到结婚的照片和视频。另外,我还可以和她的虚拟形象对话交流,女娲的感情程序使娃娃的形象和声音与真人比较起来,几乎没什么分别,甚至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和情绪表达,让我偶尔会有错觉,觉得娃娃一直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可是我知道,娃娃可能与我已经天人永隔。
五年、十年……
我们把货仓改造成了温室,生产出的食物足够我们所需,而光合作用产生的氧气也进入生命维持系统循环,“拓天”号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世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那台结构简单但结实耐用的核反应堆还可以运转很多年,即便是在我们都死去以后。
刘禹和章雨诗不知什么时候产生了矛盾。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后来两人矛盾越来越明显,有几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原来,章雨诗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刘禹不同意。
飞船上的男性是理解刘禹的,毕竟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怎么能让孩子去面对一个毫无希望的未来呢?吴晓明虽然自己不想生,但是她支持章雨诗,说有两个冬眠舱还能够使用,可以让孩子进入沉睡,等待将来的救援。也许是孤独和寂寞,也许是对未来的无助,让女性更渴望留下后代吧。
一年半之后,章雨诗死于白血病。
我们把她埋葬在归墟上。
过了三天,刘禹失踪了。后来,我们在章雨诗的墓前找到了他的尸体。
我们都明白,刘禹是因为悔恨自杀的。章雨诗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想留下一个孩子来陪伴刘禹,毕竟在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里,一个人难以忍受无边的孤寂。
我们把这对夫妻合葬在一起。
我们低头默哀,那一刻,我在想,谁会来为我送葬呢?
当我们在归墟度过第十六个年头的时候,不好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辐射计检测到了核泄漏,剂量虽很小,没什么危害,但是我们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拓天”号的核反应堆是专为宇宙航行设计的,能够运行很多年。可是计算起来,它已经连续运转了五百多年,早已超期服役。说实话,它到现在才出问题简直就是一个奇迹。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们心中的那丝希望之火还是熄灭了。
我们相对无语,装作若无其事。
五天后,核反应堆和生命维持系统仍在运转,但辐射剂量已经远远超过危险值,仪表盘上红色的警示灯亮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