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丹说:“雪崩了。”
小雪面不改色:“那是当然的,雪山上最忌闹出大动静,很容易引起雪崩。”
陆征麟大声喊:“我们快走!再不走谁都活不了!”
“莉莉丝!”韩丹大声下令,巨大的菌蔓从地下蹿出,她拉着郑修远的手,跳入菌蔓张开的血盆大口。菌蔓内部,炽热、令人窒息,遍布着的网状血管像四通八达的迷宫,四面八方都是蠕动的肌肉组织,挤压着他们,往大地深处加速滑落。
陆征麟看着郑修远被吞噬,只觉得双腿发软。从山巅滚落的雪,夹着数不清的、比房子还大的石头,咆哮着,朝着他涌来,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拉起。小雪拉着他,跳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石头在咆哮而下的雪浪中翻滚,腾起的雪雾笼罩了星空下的一切。她不停腾挪躲闪,在雪崩中寻找可以落脚的巨石;她随着巨石在冰川上的雪崩洪流中顺流直下,好像在进行一场拿生命做赌注的死亡冲浪。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风中的冰屑打得陆征麟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听到了小雪的嘲笑:“大男人一个,居然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得面如土色,太没用了吧?”
雪崩的洪流在雪线以下的半山腰终于停住了,大量的石块撞断了半山腰的针叶林,终于失去了毁天灭地般咆哮的威力。雪山融水在这里渗入地下,融雪的气温比冰川上还冷,这让陆征麟瑟瑟发抖。
陆征麟破口大骂:“这叫小场面?在你眼中,到底什么才叫大场面?”
小雪说:“我见过地球故乡的毁灭。”
陆征麟的怒火一下子泄了,想反驳,却欲言又止。地球故乡的毁灭,是流浪的开始,他不知道能有什么比那段历史更惨烈。他小声嘀咕着,抱怨着,抱怨自己为什么生在这样的时代。
小雪把青铜剑掷到陆征麟身边,剑身插入土中:“不想生在这个时代,那就自尽吧。给你无限复活的特权,我也收回来,免得你自尽也死不掉。”
“不,不要!别收回去!”陆征麟脸色惨白。在太空城的时候,他嚣张跋扈惯了,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来到这世界之后,仗着自己不会死,还是那么横。但是只要抽掉不死的生命,他顿时就垮了。
数不清的纳米机器人在小雪手指间凝聚,像一团灰白色的云雾。陆征麟看着害怕,拔起剑,把心一横,朝着小雪砍去!小雪空手入白刃,纤细的手指挡住了锋利的剑刃!
“怪物……怪物!”陆征麟惊叫着,落荒而逃!
“怪物?你以为我不想当个普通人吗?”小雪一拳打在身旁的一棵数十米高的冷杉上,灰潮顺着大树蔓延,把高耸入云的大树分解成随风飘散的灰烬,才算是消了心头的怒火。
大地在颤抖,颤抖得却很无力,莉莉丝好像已无力再钻破针叶林下树根层层盘绕的泥土层。这并不是好兆头,小雪记得,每一个韩丹的生命周期都不会太长。小雪不得不用灰潮腐蚀地面,帮助菌蔓破土而出。方圆数百米的森林,全被灰潮腐蚀一空。
菌蔓突破地表时,吐出两人,小雪只听到郑修远的哭声:“她不行了!想办法救救她!”
小雪很烦哭声,特别是男人的哭声,更让她觉得反胃,忍不住说:“哭什么哭?你是没见过死人还是怎么的?她都不知道死几百次了,还有什么值得哭的?”
郑修远找了几块石头,边哭边挖坑,试图掩埋韩丹的遗体。小雪冷眼看着,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
骨子里,小雪是讨厌郑修远的,她讨厌软脚虾一样的男人,更讨厌不守规矩,从太空城上偷渡下来,给星舰建设工作添乱的人。每当想到大家在玩命赶进度,这些人却过来扯后腿、搞破坏,她就有想打人的冲动。
但是,她又下不了狠手杀人。她知道太空城上的日子很苦,朝不保夕,不苦他们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偷渡,不苦大家不会豁出性命建造星舰这梦想中的天堂。
小雪问他:“你来这个世界干什么?给我们添乱很有趣吗?”
郑修远告诉她,自己当初怎样去报名到星舰上当工人,招工部门怎样用未婚这个理由把他踢出去,他怎样横下心偷渡到星舰上。
郑修远说:“当时我想,我都来到这个世界了,还能把我遣返太空城不成?到了之后,再找星舰建设局的人,给我份工作好了。”
“真是个另类。”小雪说,“按合法流程能走得通的事情,你居然也偷渡,你脑子进水了吧?”
郑修远低着头,坐在韩丹的遗体面前说:“按规定,要结婚生娃之后才能到这里当工人,你说我怎么能拖累别的女人,还留下一个无辜的孩子在孤儿院?”
小雪说:“建设星舰是很漫长的工作,从决策者的角度来看,不能让工人们连后代都不留就到星舰上送死,这样做只会让人类的牺牲越来越多,最后令星舰的建设工作难以为继。”
郑修远咆哮说:“见鬼的决策者!妻离子散的又不是他们!我在孤儿院待了十八年!我不愿意见到我的孩子将来也这样!”
“这规矩是我定的!”小雪盯着他,“你可以只顾你的个人感受,但是我必须为人类的生存和延续负责!”
墓穴已经挖好了,郑修远把韩丹的遗体慢慢放入墓穴。这几天,她消瘦了很多。
小雪脱下审判庭制服的上衣,盖在韩丹的遗体上,说:“如果你要和她在一起,就要适应她两三年一次的死亡。你未来的一生中,会送别她几十次,最后,她送别你一次,你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些话,让郑修远稍微减轻了悲伤。死亡对任何人都是沉重的话题,但是宋云颖或许是个例外,也许哪天,他还有机会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郑修远给墓穴添上泥土,问:“以后,她只能孤零零一个人?”
小雪耻笑说:“你以为你有多重要?能一直陪着她的,还有我,还有梅姐姐,有叶卡捷琳娜、贺兰箐,还有最高科学院里数以百计因太重要而被禁止死亡的学者。”
郑修远填上最后一抔泥土,擦干眼泪后说:“我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当不了英雄,也不是救世主。很多次我站在她面前,想保护她,但是我知道,我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有能力真正保护她。”
小雪说:“很久以前,也有过一个傻小子说要保护我。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说知道,天下无敌的审判庭督察官阿史那雪。但是他说,保护表明态度,和能力无关。”
该出发去追海崖村的人了。郑修远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林间的孤坟。他问小雪:“天底下还有那么傻的傻小子?他后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