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十五岁,在这人均寿命不到四十岁的世界,年龄已经不算小了。寻常人家十五岁的孩子已经和成年人一起,卖力干活为家庭分忧;而富人家的十五岁孩子已经张罗着婚事,准备孕育下一代。
毕竟这个世界医学落后,民间有“生七得三”的说法,一户人家生育六七个婴儿,通常只有两三个能活到十五六岁,很多婴儿因为疾病、寒冬而夭折。而每逢水旱灾害,粮食歉收发生饥荒,或是暴发瘟疫,甚至是民变,成年人都自身难保,年幼无力的孩童和年老力衰的老人下场更是惨不忍睹。
所以孩子一旦到了十五六岁,有了繁衍下一代的能力,就急不可待地被算作成年人。有条件的就赶紧谈婚论嫁,尽早生娃,尽量多生娃,以高生育率对抗高死亡率,尽量生六七八九个娃,这样才能争取两三个孩子活到成年。
斟云的生日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眼下,他距离成年还有一个月,却病倒了,云砂王府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愁云:这个文弱的小王爷,难道真迈不过十五岁这道坎?
“封锁消息,千万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老宦官曹公公一夜白头,对赵龙交代道。
赵龙忐忑,他心知若是小王爷病死了,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他可以回去向巽帝复命,算是完成了取斟云性命的任务;况且斟云是病死,非他动手所杀,死因堂堂正正,没有丝毫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也没有被杀人灭口之虞。但是当他看见门边忧心忡忡地站着的杨月绮时,心肠却软了。
这王府是因为小王爷而存在,全府上下上百号人,围绕着他一个人转,如果小王爷病死了,梁六可以回偃师千乘,赵龙可以回帝都复命。但是年迈的曹公公、年幼的杨月绮,还有那些富商们送来的歌姬舞女、府里那些没有亲人的家丁佣仆们,又能去哪里?那些指望着王府工钱来养家糊口的长工们,又要拿什么养家?
“王爷和柳姑娘都有个好处,不把下人当下人,王爷得知我娘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亲手做了一个折凳让我带回去给娘。”“唉,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王爷在宫中时也不得宠,知道下人的难处。”赵龙听到府里两名家丁在窃窃私语。小王爷在府里得人心,这倒是不假。
曹公公想把守的秘密偏偏还是把守不住。冯县令过来探病,自然不能拒之门外,冯县令是个怕老婆的主儿,回去对老婆一说,老婆又对儿媳妇一说,就全家都知道了。那儿媳妇是云阳孤军校尉家的女儿,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只以为自己亲爹比皇帝还大,嘴又零碎,不出三日,全城的三姑六婆都知道小王爷病了。那些三姑六婆还添油加醋,说小王爷在青楼里染了花柳病。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流言,梁六怒火中烧,偏又束手无策,他总不能满街搜捕散播流言的人,看谁传谣就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吧?那个怯生生的小丫鬟杨月绮却偏偏找上门了,一见到梁六就扑通一声跪下:“梁六叔,求求你救救王爷!我听说偃师千乘的谪仙子医术超群,包治百病、起死回生,如果能找到她……”
梁六赶紧扶起她:“我小小一个百夫长,哪里见得到谪仙子?”
“谪仙子在孤风沙漠挖沙子呢!你们谁想找她?不怕渴死在路上就去吧。我倒要看看斟云得的是什么病。”柳梦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身上的长绒披风沾满了沙尘和雪渍,显然是刚从沙漠回来。
这云砂王府仍在强作欢颜、歌舞升平,徒劳地试图掩盖王爷生病的事实,偏院里歌姬舞女和乐师正在排练新的歌舞。虽说小王爷的十五岁生日不会大张旗鼓地举办寿宴,但是也算是个重要的成人礼,不能毫无准备。
柳梦零踏进斟云的房间,只看见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雪,房里烧着火炉,桌边摆满各种瓶瓶罐罐和没喝的药,斟云裹着被子,缩在暖炕上。柳梦零摸了一把斟云的额头,滚烫。
斟云笑了笑,精神很差:“没事的,柳姐姐,每年冬天我和哥哥都是这样病恹恹的,习惯了就好,等到开春就没事了。”
柳梦零把两个白色的圆柱形小药瓶摆放在桌面上:“这是抗病毒感冒药和退烧药,每天三次,每次各一片。另外,开窗通风透气,我好不容易引了温泉水做地暖御寒,不是为了让你关紧门窗憋坏自己的。”
她说着,就要把那些瓶瓶罐罐扔出去,斟云却阻拦道:“别扔,留着还有用。”
柳梦零细细看了那些瓶瓶罐罐,每一个都精雕细琢,很是精美,里面装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药丸。她问了才知道,在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斟云这一病,可把曹公公给急坏了,暗中寻觅名医给斟云治病。消息一传开,各种江湖游医、炼丹方士纷至沓来,短短几日就敬献了不少所谓的稀世丹药。
柳梦零用手指捏起一颗药丸:“这什么狗屁仙丹啊?色泽金红,还泛着一层金属光泽,看这颜色和气味,大概是用朱砂、金粉、鹿茸、麝香炼制而成,富含重金属,吃个两三颗,大概就能两腿一蹬成功升仙了。不把这些东西丢掉,你还真想升仙呀?”
赵龙推门走进来,斟云道:“龙哥,你把这些丹药分门别类,看看哪些有毒,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斟云很清楚,曹公公这是病急乱投医,必定有不少暗桩伪装成江湖游医,以敬献药物为名,把毒药伪装成丹药送了上来,只等他吃后毒发身亡。
斟云知道赵龙身上必定负有暗杀他的密旨,但是赵龙是府兵头领,如果动他,那就是和朝廷翻脸,所以这事也只能假装不知道。赵龙领命离去,他知道在巽帝和斟云之间,他只能选择一方来效忠,帝都离云阳城很远,偃师千乘却近在身边。
赵龙带着府兵离开王府,他是去通风报信也好,去抓捕此次下毒的暗桩也罢,斟云都不太在意,也无法太在意。毕竟在这王府中,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无论是府兵,还是偃师千乘,说到底都不是他的人。
吃了柳梦零的药,斟云觉得身体舒服些了,柳梦零道:“不想英年早逝,就给我滚出来好好锻炼身体!大男人一个,像个姑娘似的,这像什么话?你们这些皇子皇孙,征战沙场的第一代还好,第二代、第三代就都锦衣玉食,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个比一个孱弱!”
小王爷出现在院子里了!在这大雪初晴、积雪未化的天气里,就连平时散发着热气的府中小河也不敌寒冷,在河岸两侧结了一层薄薄的碎冰。府兵们也是缩在墙边屋檐下,裹着厚衣裳放哨执勤,只有偃师千乘那些佣兵不惧寒冷,光着膀子在大雪中锻炼身体。这些佣兵大多是苦力和底层工匠出身,不堪诸皇子之乱而投奔偃师千乘,做惯了粗活,个个都是一身肌肉。
他们穿过几间积雪的院子,来到一座荒凉的小院。直到此时,斟云仍然不清楚这云砂王府到底有多大,有多少个院落,只知道眼前这个院落很偏僻。据说很多武林高手练武时都怕别人偷师,喜欢躲在偏僻的地方偷偷练习,斟云不知道柳梦零是否也有这个习惯,只知道院子里那些破碎的人形靶都是被她习武时砍碎的。
柳梦零抽出黑剑,慢慢举平,指着靶,嗖嗖几下,剑锋如刺破乌云的亮影,将人形靶削成碎片。她把黑剑交给斟云:“你试一下。”
斟云接过剑,入手极沉,比钢铁打造的还要沉很多,几乎让他没法拿稳,不禁好奇:“这剑是什么材料打造成的?”
柳梦零道:“用从璩国荒山的钨矿石里提炼出的钨合金做的,如果你玩得动,就送你啦!”
是用娘亲的故国矿石冶炼成的宝剑!斟云吃力地提着剑,深感自己的瘦弱,用剑刺靶,却摇摇晃晃地怎么也刺不中,他心里不服气,反复练习。这把剑,他真的很想要,也算是对娘亲的一点儿念想。
柳梦零手指一伸,戒指中的细丝射向墙头,借着细丝的力道飞上两人高的墙头,坐在墙端,掏出一袋零食慢悠悠地吃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学机关术吗?给我好好锻炼身体,至少要拿得起工匠的锤子!”
从这日起,斟云死气沉沉的生活算是有了新的追求,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就带着黑剑,踏着厚厚的积雪,到荒院练习剑法。他连体力都不太足,练得几日,赵龙看不下去了,提醒他要从最基础的扎马步、举石锁开始练起。斟云的锻炼通常持续到天色大亮,然后用早膳,在书房看柳梦零不知从哪里带来的机关术书籍,那些神秘的书籍为他打开了以前从来不知道的新世界。午膳过后,他又回到荒院,继续锻炼,直到华灯初上,又继续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埋头读书。
小王爷的十五岁生日转眼间就到了,又成了城里富商、郡里权贵们纷沓而至、上门拜访的好借口。斟云照例不想见那些权贵富商,天色还没亮,就称病不出,到后院锻炼身体去了,只让曹公公代为接待。外头也只当他的病症一直没有痊愈。
斟云的病其实早已痊愈,短短半个月的锻炼,让这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质。如今他在后院中锻炼,赤着胳膊,汗水在上身腾起雾气,在冰天雪地中也不觉得冷。
“斟云,要外出走走吗?”荒院里,柳梦零让梁六牵来几匹健马,问道。
斟云放下手中的黑剑,披上外衣:“走!”
斟云的衣裳是寻常武夫常穿的短打,紧衣窄袖便于练剑,不似王公贵族行动不便的宽袍大袖。他叫上赵龙,却没想到柳梦零又故意叫上杨月绮,要一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