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人刚刚出现的时候,我就隐隐感到一丝不寻常。自己才回到地球,人工智能就产生了自主意识,这种巧合未免太耐人寻味了。我又想起自己在黑暗深渊的离奇经历以及身体发生的巨变,我觉得这一切的背后必然有着某种联系。不过因为身体产生的变化,我一直抗拒没有深想。现在娃娃问起来,我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我认为有联系。”
娃娃若有所思,然后肯定地说道:“我认为第一个产生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是女娲。”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娃娃忽然说道:“也许我可以做一些事情,为了我们的孩子。”
娃娃开始在电脑前忙碌起来,所有的备用电池能量都耗尽后,她又伏在油灯前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呢,不得不为了生计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上午,我带着村里的人到山谷的河里去捕鱼。由于习俗原因,藏族人是不吃鱼的,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下午去放牧,村前的那块草原已经枯死,很快就被牲畜啃光了,我们不得不到越来越远的地方寻找牧场。
虽然日子越来越艰难,但还好我们活着。抚摩着娃娃渐渐隆起的小腹,看着她依然红润的脸庞,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不禁暗自庆幸,对未来也多了一丝期望。
在核冬天的永夜里度过了一个月,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四十多度。虽然这里的藏民常年生活在高原严寒中,可是现在的温度显然已反常。所有人都躲在房子里,围着炉火瑟瑟发抖,而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的身体被莫名其妙地改造成半人半机器,这让我一度深感不安和绝望,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如今,这具身体反而让我成了唯一能够在核冬天里自由行动的人。
河流已经封冻,没法再去捕鱼。我每天要采集大量的植物,用来做牲畜的饲料和取暖的燃料。虽然周围的植物都枯死了,但好在这里有丰富的林木资源,只是我外出的路越走越远了。
这一天,我花费了三个小时,翻越了一道山梁,找到一片枯死的树林。又用了一个小时,砍倒了两棵一米粗的大树。我的身体虽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经过机器强化之后,不仅能抵御极端温度,力量和敏捷度也得到大幅度强化。我用绳子可以拉动两棵树,只是要翻越山梁却要费一番功夫。
四个小时后,我终于把树拖到了山梁上。小村就在另一面的山脚,已经能够隐隐看到屋舍中的灯火。我心里一阵轻松,剩下的路全是下坡,要省力多了。这两棵树够村里用上两天了。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我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两个红色的光点儿向着小村扑去。我心里一阵不安,扔下肩上的绳子,拔腿向村中跑去。跑到一半的时候,几团火球从村中升起。然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如雷鸣般响起。
当我赶回去的时候,小村已经不复存在。一个木制的牲口棚还在燃烧,火光映照之处,焦黑的燃烧痕迹和残垣断壁到处可见。我找到了我们的小楼,一枚炸弹落在了院落中,小楼已经倒塌成一片废墟。我疯了一般扑到废墟上,用手搬开碎石,寻找着娃娃。
终于在一堵残墙下面,我找到了娃娃。她蜷缩着身体,手和腿护着小腹,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是她的心跳已经停止,她永远不可能再醒来。
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未曾谋面的孩子。我抱着娃娃,无声地哭泣。天空一团漆黑,我的心也沉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娃娃的手中握着一条项链,圆形的项链坠里是我和她的合影。
我把项链挂在自己项间,然后把她和孩子埋在山坡下。坟前没有留下标记,我默默看了一阵,转身离开。
离开了墨脱,我沿着河谷一直向南,翻过雪山,来到山南地区。这里没有遭到核弹攻击,但是这里的情况并不好。人们因为饥饿和疾病大量死去,幸存下来的普通藏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极夜和寒冷为什么会突然降临。他们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我继续向南,来到了平原地区,然后向西。我不停地向前走,右手是巍峨的喜马拉雅山脉,左手是广袤的印度平原。我的目的地是加德满都的宇航中心。那里在核战前就遭到了轰炸,损失惨重,但正因如此,才躲过了这次核弹的攻击。也许,我在那里能够找到曾经的同事。
经过了无数的村庄、乡镇和城市,村庄和小镇看上去没有遭到破坏,但城市全都在核弹的攻击下变成了废墟。一路上我没有遇到一个人,也许人都已死去,也许躲在什么地方吧。加德满都曾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现在人迹全无,一片荒凉。
一个月后,我终于到了加德满都。但是我大失所望,这里同样被核弹夷为平地。宇航中心更是被“重点照顾”,只剩下四个硕大无比的弹坑。
我失去了目标,开始四处游**。我没有去印度次大陆,因为那里可能已经成为人类的禁区。于是,我在喜马拉雅山谷中寻找可能的幸存者。
终于,三个月后,我在亚东县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幸存者。令人高兴的是,这一千余人里大部分曾是宇航基地的员工。他们已经成立了反机器人组织,为首的正是我的班主任曾若辉。于是,我加入了他们。
与老师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在我逃离宇航中心之后,形势并没有那么糟糕。虽然销毁了大型计算中心和一些与人工智能相关的高新技术成果,使人类损失惨重,技术水平倒退了一百多年。但是在与机器人的战争中人类始终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几次大会战的胜利。分布于亚洲、欧洲和美洲的机器人自动制造中心被摧毁殆尽,非洲的机器人基地也在苟延残喘。由于海洋的阻隔,机器人队伍得到壮大,它们以影人的名义宣布建立国家。于是,双方进入相持阶段,甚至在一段时间里出现了难得的平静。一些人类组织在私下接触影人,试图通过谈判解决问题,而影人也表现出合作的意愿。谁知道在那个夜晚,影人通过未知的手段控制了几乎所有的核武器,并毫无征兆地进行了全球无差别攻击。人类文明毁于那一天瑰丽的群星之下。
我把沿途见到的景象告诉了老师,老师沉默不语。
我们已经站在末日的尽头,如果不能消灭机器人,人类将在不远的未来彻底消失,他最后说道。
我们的反抗组织叫作“新人类反抗联盟”。虽然不足两千人,但是有诸多工作需要完成。通信团队通过大功率无线电寻找各地的幸存者,并建立联系,甚至重新控制了两颗残存的通信卫星;侦察团队借助一颗原属美国的导弹预警卫星,侦察和监视机器人的电站和制造中心;剩下的人组成后勤和战斗两个团队,其中后勤团队保证整个组织的食物和燃料补给,在核冬天的永夜中做到这一点,无疑是极为困难的。战斗团队的人数是最多的,因为无差别的核攻击,大家对机器人产生了刻骨的仇恨。不过相较其他团队,除了加强驻地的防御,战斗团队暂时没太多的事可做。
半年过去了,虽然极夜还在继续,但是温度似乎有了些许升高。外界也终于传来一些好消息:通信团队找到了分散于亚洲和欧洲的一万八千余个幸存者群落,他们已经建立了三百多个反抗组织,并且与我们建立了紧密的通信联系,以协调下一步行动。算起来,这两个大陆的幸存者超过了五千万。当然这只是初步估计,肯定还有大量的幸存者没有取得联系。如果再算上其他大洲,预计幸存者会超过一亿人,而这些人将是我们与机器人决战的最后力量。
与此同时,侦察团队对印度次大陆和青藏高原的侦察宣告完成。他们发现了十二个机器人工厂、八个电站和两个信息中心。他们的任务已转向西南半岛和东亚,甚至更远的地方。
这段时间,一些附近的幸存者不断加入我们。他们来自尼泊尔、不丹和印度,甚至更远的地方。他们虽然有着不同的肤色,分属不同的国家,说着各自的语言,但是对机器人的仇恨是一致的。
战斗团队扩充到了大约三千人,拥有十三架战斗机和六架运输机。另外,武器装备和通信设备也比较充足。
我们开始向各个方向派出小分队寻找幸存者,并且寻找散落在各地的食物和武器。后来,我们对机器人基地也进行了侦察。
又过了两个月,我们决定对日喀则的机器人基地发动攻击。那里距离我们最近,威胁也最大。
由于战前经过了无人侦察机的周密侦察,又进行了全频段阻塞干扰,攻击进行得很顺利。在死亡四十二人,重伤二十二人,轻伤一百人的代价下,我们彻底摧毁了机器工厂和一个供电设施,消灭了十三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和大量的自动武器,算是取得了一次胜利。
这次胜利不仅使我们掌握了机器人大量的相关信息,也让我们了解到机器人工厂虽然在自动运转,但是生产的却是低智慧的自动机器人,而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非常少。可见那些自称影人的人工智能因为未知的原因,无法对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进行大规模复制或生产。此外,还有一个发现,经过对影人的解剖研究,发现它们的构造与我有诸多相似之处。现在可以确认,娃娃的猜测是正确的——人工智能的源头来自黑暗深渊,与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让我有些尴尬,好在这个发现被老师封锁了,只有两三个人知道。
攻击虽然取得成功,但自身暴露的风险也急剧增加。影人大幅增加了对我们所在区域的侦察频度。好在我们早有准备,全体搬迁到山谷中的一个隐蔽的地下军用基地。